茗伊被胜胜晃地差点扑落溢出的药草,乍闻得尚琛醒转,连带着背篓飞奔至石室,却被眼前的光景给惊呆了。
尚琛一把抓着巫祝的手,含情脉脉:“可是你救了我?”
巫祝僵着个脸,见茗伊来了,忙指着她说道:“是茗儿救得你!”
茗伊的眉心拧了拧,挣扎着上前,想知道究竟,半关切道:“郎君,你醒了?”
尚琛看着她,眸光难掩惊艳,可依然透着疏离,反问道:“你是谁?”
茗伊一路狂奔,现下心跳得很,经他这一问,两下里相激,一个没站稳,险些儿瘫倒。好在章仇口土从后面扶住,急切道:“小心!”
茗伊不及应他,边看着尚琛,边捂住胸口:“你又把我忘了?”
巫祝见状,好容易松开了尚琛,自嘲道:“低估了寐蛊那条虫子!”
祝余也挣开了猫在自个儿身上的胜胜,打量着眼前的光景,没奈何道:“师父,他依旧记不得从前?”
巫祝揉了揉太阳,看向茗伊:“先盘问一番吧!”
尚琛朝巫祝笑道:“我怎知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套我的话?”
巫祝早已不沾男女情爱,无心同他对嘴,只不看他,由着茗伊调停。
茗伊自忖:郎君从前喜欢我,容貌究竟是末事。我于茶事雅艺的考究,引得他对我刮目相看,认定我是个难得的。加之贵妇姨母上门,定了亲的表哥,我对他不甚了然的心意,才教他患得患失,奉我为心头好!可他现下已然对我一无所知,若失于言行体态,反倒叫他看轻了去,且愈发疏离。不如把一腔伤感暂且隐去,先叫他取信于我,还可缓缓图之。即便他日后对我无意,也不妨事,我还有年少有为的表哥。郎君救我性命,护我一场,保他周全,携胞兄返家,也算报偿他。
她计议已定,强撑着一股气力,款款道:“如此,你问我答,也叫你明白我们是认识的!”
尚琛见她气定神闲,透着小大人般的郁郁,同尚小的形容极为不符,不免好奇。可自己猛地醒转,置身在这么个所在,兼巫祝这么个上上佳人看顾,太过匪夷所思,他不得不防着点。
尚:“我是何人?”
茗:“尚琛,字端玉。”
尚:“我家中只一八十高堂,下余一总角小妹,小妹唤苒春还是舂夏?”
茗:“诚然欺我!您二老俱在,上有一兄,名尚瑞,字碧玉,战场下落不明。苒春是您尔湘苑的大婢子,舂夏是厨上的巧妇,烧的一手佳肴!”
尚:“我至交好友几何?”
茗:“我才在您身边不过半载,只记得常聚府上茗饮的有:高太师家的高耀魁,俗唤三郎;文司空家的文子墨,俗唤二郎;华侍郎家的华琛钰,俗唤大郎;常舍人家的常少春,俗唤四郎;杨拾遗家的杨羽蒙,因其年长,你们几位唤其阿兄......”
尚:“常四郎家,在永崇坊的茶肆,你可知晓?”
茗:“您说岔了,该是高耀魁家,在永崇坊的百戏茶肆!”
几番试探,尚琛几近词穷,正低头寻思,倏忽瞥见自己贴身佩着的红玛瑙剑穗,忙摘了下来:“这是何物,出自何处,你若能答得上,我再不疑你!”
茗伊就等着他这手,径自取下自己佩着的茜翡。
尚琛先是一愣,再见她淡淡地说:“当年,您阿翁经过楼兰古城,率众行至白龙堆沙漠。他们突遇龙卷风,不甚被风沙迷了眼,不省人事。朦胧间,您阿翁见一红纱倩影走近,朝他伸手,与他十指紧扣。苏醒后,他已身在孔雀河畔,随从悉皆安然无恙,自己手中竟握有此双玛瑙。他虽不知就里,但既是逢凶化吉之物,传承儿孙也是好大的造化!”
尚:“剑穗自端玉,正好是我的表字,可我阿兄的表字是碧玉,你道为何?”
茗:“非也!主君读《后汉书·党锢传序》,念到其中的一句,【画半策而绾万金,开一说而锡琛瑞】。正闻得后院通传,大娘子待产,便断字造名于你兄弟二人。”
等她说完,尚琛饶是诧异:“你的红玛瑙剑穗究竟如何来得?”
茗伊冷笑:“不偷不抢,您硬塞给我的!”
经她一说,巫祝等人跟着笑了。
这么个会说会逗的小娘子,周身透着逼人的灵气,叫尚琛恼不得高看几眼,只是仍有几点不明。
若真是我给她的红玛瑙剑穗,岂不是连爷娘也认下了她这个媳妇?
看她身量,约摸着不过十一岁上下,自己何时好上这口了?
就算她是我认定的妻,我缘何置身此处,不该为阿兄的下落奔波,四处辗转吗?
他犹自腹诽,茗伊早看穿他的顾忌,柔声近前,款款地说:“我知郎君所思,可是疑惑怎得恋上一乳臭未干的毛丫头?怎得置身此地?”
尚琛不疑有它,重重地点了点头。
茗伊愈加软语宽慰:“芃信从南诏寻得大郎的下落,快马回程,跑死了几匹马......”
见他俩说得热络,巫祝忙拉了章仇,章仇拖着祝余,祝余被胜胜猫在身上,一股脑儿地全离了这里,好叫他们独处。
一出来,祝余忙跟巫祝商量:“师父,你说该怎么收场。”
巫祝只得道:“估摸着,他只是断章失忆,漏了茗儿这个人。”
章仇口土冷笑:“他不是心系茗儿,怎么偏生忘了她?看来,这真心也假的很!”
祝余忙道:“已经够头疼的了,你就别跟着添堵了!”
巫祝与章仇分说:“元帅不知,寐蛊毕竟侵袭过他的神识,干扰了他的认知。茗儿是他最最放不下的,而正是最深刻的人事物,最有可能被缺失。”
祝余点头:“啧啧,可见,这茗丫头是端玉的心头好!”
见他俩如此辩驳,章仇口土方不则声,兀自打起如意算盘。
你道是为何?
乍听见尚琛失忆的判词,怕茗伊伤怀,章仇比谁都焦灼。可现在静下来细想,心里竟跑出一丝侥幸。若他一直这么着,可能对茗儿的心也淡了下来,自己趁虚而入,加倍关怀,天长日久,总会生出几分情义。
思及此,他不由开怀,只同巫祝等人静静品茶,时不时张望石室。
胜胜见祝余没心思同他戏耍,巫祝也自顾着寻思,自己索性去张罗饭食。。
过了许久,茗伊见尚琛有些乏了,把荀草茶倒了一碗与他消解,借口张罗饭食,先自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