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闷声不响,在南诏边境增兵两万,还直接封锁了进入四川的直接通道。我王怒极,下令撤回助援的兵马。没你的功劳?”郑回半质问道。
“前阵子,吐蕃计划对四川再度攻占,我不是让你给南诏王捎了封信吗?”韦皋气定神闲地说。
“信的内容,无外乎与大唐结盟,共同击败吐蕃,字字包含深情!”郑回讥讽道。
“一式两份,有一封我假意被吐蕃截获,让其对南诏猜疑更甚。”韦皋佯装歉色。
“无中生有倒罢了,不是假道伐虢便好。”郑回半认真道。
韦皋正色道:“当初,阁逻凤得了大唐的助力,一统六诏。随后,我朝授予他云南王的封号,此地方得休养生息。修造梯田,筑就高河,不多时,家有五亩之桑,国贮九年之廪,实力焉能不雄厚?慢慢地,偏生出不臣之心。想来,终究是大唐吃亏,养虎为患,还不容我诈一诈?”
郑回方笑了,黯然道:“我是天宝年间参加的明经科考,任巂州西泸县令,公元756至757年,先南诏王阁逻凤反唐,率军攻占此地。我被俘虏了……”
韦皋忙道:“引回兄激起不快,都是城武的不是,先尝尝崔佐带来的几瓶小菜。”
崔佐听说,忙把盛着小菜的瓷瓶往一边推让,“郑公,请用!”
郑回拿起食箸搛了好几口,忍不住道:“这一吃,就知道是出县衙不到一百步的蔡家老妪卖的。”
崔佐笑道:“郑公是长情之人,蔡氏年迈,她家新妇照她的指点做的,因手艺好,开了个酒店,生意还不错。”
郑回自嘲道:“什么长情不长情,也就听城武叫上几句,我才想起原先当郑回的日子。现下,人都管我叫蛮利,郑蛮利。”
崔佐指着小菜说道:“蔡氏让我把几瓶小菜带给您,夹着几句话。她说,是您的变通,才从南蛮手下保住她家九代单传的骨血。目今,她日日含饴弄孙,有儿女承欢膝下,全仰仗您的苦心!”
郑回的筷子颤了颤,微微合拢,住了食。
韦皋就是要动之以情,好煽动他一道合谋。看时机成熟,方道:“剑南西川战败,吐蕃迁怒南诏,无故斩杀一众军将,给南诏王的封号也从赞普钟沦为日东王。由兄弟之国沦为附属番邦,连年增添的岁贡,异牟寻能不深恨?不怕你恼,连军事要塞都让安插吐蕃的将领,多早晚要死它手上,与其晚一步孤立无援,莫不如五盟集结,顺势反扑!”
韦皋中肯的语气,由不得他反驳。郑回叹道:“帅兴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城武这招不可谓不毒,便是我南诏舔着脸求和,它吐蕃未必肯依。你这是拿着刀架着脖子逼我王就范!”
韦皋取了埕酒,兀自斟得满满两碗,递了一碗与郑回,说道:“别的我不能做主,但唐皇断没有灭南诏的想头,自家门前雪还没扫干净呢,哪有下剩的气力!”
二人相互敬酒,茗伊、尚琛和同崔佐也一并拿碗中之物致敬。
郑回深知安史之乱后,李唐王朝元气大伤,不然何须联盟灭胡?异牟寻待他不薄,只要保住他的王位,对得起他们子孙的这份知遇之恩,亦算得功成身退。思及再三,方道:“既然你有这份胆量,我少不得同你说说【茶阿出岫】。”
茗伊喝着甘鲜的椰浆,稀罕道:“什么是茶阿出岫?”
郑回见她极伶俐,笑道:“云无心以出岫,诏佐们觉得出岫之景甚美,茶是天地间灵动的圣物,从云洞中走出来的女子堪配进献茶艺。故而用作拣选茶阿的说辞。阿在蛮语里是姑娘的意思,茶阿正是茶姑娘!”
茗伊颔了颔首,又道:“茶阿出岫,只单单烹茶,还是如本地之法炮制的泡茶?”
郑回眸中涌出一丝讶异,“皆可,若是能泡茶,然滋味与烹茶不差什么,更好些。”
茗伊心中有了丘壑,又道:“不插花,不挂画,不焚香?”
郑回道:“你有所不知,南诏境内除却王孙贵族,能得正规汉学授教的平头百姓,少之又少。焚香,插花和挂画,没有数年的耳濡目染,肚子里存些诗经礼乐做底,断然涵养不出丝丝雅意。是以,不是不要求,而是求不起!”
茗伊道:“照郑公说来,茶阿出岫,什么难事!也值得说道?”
郑回观她不似初生牛犊,不知畏虎,乃性格使然,继续说道:“因我王崇尚汉学,效仿唐皇春秋祭祀,封五岳四渎。不日将要在中岳神祠祭祀,撞上各国使臣来访。王后提了一句‘让使臣同去瞻仰点苍山的雪景’,王上便允准了。故而充当泡茶的女使除却祭祀,务必要周全好各国使臣。茶艺精湛,胆识过人,随机应变,三者缺一不可。”
韦皋咽了嘴蒜蘸肉,说道:“您别看茗儿只十岁,论起心眼子,不下百千个,胆识亦不消说,连尚二都教她提着行事。如何让吐蕃使臣借着这个契机惹毛您的王上,激怒其他使臣,这才是要紧。”
郑回朝冻兔肉上撕了点腿子,得意道:“王后现与辰妃不睦。”
崔佐一旁会意道:“您说的这位辰妃,可是吐蕃下赐的第一舞姬落香尘?”
郑回点头笑道:“正是!她与本次造访的使臣,据说是两小无猜......”
茗伊连着嚼了好些鹅掌鸭信,忍不住端起尚琛的酒碗,吃了口热酒发散。听郑回聊起辰妃秘辛,来了兴致,咂舌道:“若是教众人看见他们苟合,嘿嘿,不就有了不敬,不忠的由头。凭它开战断交,尽够了!”。
郑回看向韦皋,韦皋看向崔佐,崔佐看向尚琛,尚琛吃净碗中下剩的酒,从容道:“不是我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