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每占领一处,无不下令强迫百姓剃发。百度搜索(飨)$(cun)$(小)$(说)$(網)XiangcunXiaoshuo.com丹城自然也不可避免。这日依兰刚起床梳洗整齐,听得任勇在门外,“小姐,二房掌事来了,说有要事要禀报。”
“你请他去客厅,我随后就到。”依兰对镜理了理发式。小丫头听说有客要来,又帮她加了一支玉钗。她虽然不爱胭脂水粉,但却极爱素雅整洁。“就你心细,真儿,你再去取身衣服来。”真儿听得依兰这样说,笑嘻嘻地就去了。她今天本来穿着家常服装,轻薄淡柔,听得有客来,又加了件外出的服装,又显得庄重了。
“帘哥如此早?”任帘还未看到依兰,倒先听到她的声音,赶紧迎了出来。“大掌事,不好了,出大事了。”任帘看到依兰还是先作揖。
“有话慢慢说。”依兰听得任帘这样说,自然知道他所要说的事决非小事,心里也有些着急,但还是先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又稳住了任帘。
“大掌事,昨晚布告已下,令丹城成年男子尽皆剃发,全民尽皆易服。”任帘一直在外买办,自然对外界的事情也更了解。依兰若非得他们相帮,恐怕再有才气,也不济于事。要知道,她虽然是任家大掌事,但是,除非万不得已,她是很少出门的。
“什么?”依兰没想到清庭如此可恶,表情也凝重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此举无非要摧毁汉人之精神。真真可恶。”可是,她心里清楚,她的这一通言论,也只能在这里说一说,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势必会害了任家。
“大掌事,此举今日必践,还请大掌事早作定夺。”任帘拱手作揖,深情地看着依兰,他知道,她的难,可是他没有办法帮她,惟一能做的是尽早把消息带给她,好让她早作准备。
“帘哥怎么看?”依兰还是想听听同是掌事的任帘的观点,虽然这件事到最后还是得她拿主意。
“布告中‘不从者斩’,让人胆寒。我亦听说,江南地区早已实施剃发。当时不遵从者众多,尽皆被斩,真真是血流成河呀。”任帘说着脸色发白,手也微微有些抖动,像是看到了当时的情景一样。
依兰已然明白任帘的用意,他当然不愿意为了所谓头发和服饰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可是,他有错吗?没有,一切不过身外之物罢了。对于,她这个曾经深刻体会过生离死别的人而言,自然能感受到任帘的恐惧。“你去请了大小祠堂掌事过去大祠堂开会吧。我随后就到。”依兰吩咐道。
“是,大掌事,”任帘作揖道:“兰妹心中可有想法了。”任帘最担心的还是依兰的心性。他知道,她虽长得柔弱,但外柔内刚,性格最是刚强,更何况饱读诗书的她,说不准也会有迂腐的想法。他担心她会带头抗拒剃发。
“我自有分寸,你且去吧。”依兰说着转身,她还需要时间思考。
任帘看依兰思绪漂浮,料定她有自己的主意,因此,也不便多说什么,告辞而出。
召集大小祠堂的掌事开会,当然不需要任帘一一去请,而是要敲响大祠堂旁边立的鼓。但听得敲了十次,就是请大小祠堂掌事,若是只敲三次,就是请三位大祠堂掌事。不管是谁听到鼓声都会相互转答。当然,这都是急事急召才用的,大小祠堂开会自有定例。
依兰看着大小祠堂九位掌事,想着马上要宣布一个关乎生死的决定,内心却是五味杂陈。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以前不管什么大事,于她而言都算是游刃有余,但是今天,却不一样。如果,只是与她自己有关,她宁愿以身殉此道义。可是,现在于她手上的是任家一族,几百号人的性命。
“二掌事,请你把看到的跟大家说一下。”虽然,依兰的内心早有承算,但,她还是需要听听别人的意见。
“昨日府衙颁发剃发易服令,布告已张贴,相信诸位亦有所闻。此令之严苛实属罕见。‘不从者斩’决非虚言,据说,江南地区为不剃发付出生命者,填使江河断流。”任帘向各位说了自己所见所闻。
“岂有此理,大明江山被蛮人所占,我等尽皆服之也便是了,如今,竟要剃除父母所受之发肤,岂非不孝?”任宽说着,手握拳头。
“是啊,是啊,这头发如何剃得?”大家面面相觑,声音也十分一致。
任家虽然强令不得在朝为官,但却是书香世家,又有自己私塾,学得都是孔孟之道,自然不愿意剃发易服。
“这可是关系杀头的大事。”任帘见大家一齐如此反对剃发,弱弱地提醒了一句。
“你怕杀头,你自去剃头便罢了,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可轻毁。”任宽倒是一身正气。
大家都怒视着任帘,就像看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任帘被看得心里发毛,“也罢、也罢,你们若是抵抗剃发,我也不会一个人独剃的。我不过说明白厉害关系罢了。”
“都别说了,此事,我已决定,大家不要抵抗剃发。”依兰一语未了。任宽又道:“我以为大掌事虽是女子,却是女中豪杰,没想到你今日也贪生怕死了吗?”
依兰修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见任宽怒恨满面。他怎么不明白,自己做这样的决定是多么艰难,可是,她不能放下任家,不能看着任家被血洗。正如当年顾行中所言,“乱世之中,活着是最难的坚持。”
“我难道不知,清庭所为居心甚是不良。剃发易服,改变的何止是形象,更是汉人的文化。他是想从精神上摧毁汉人统治。可是,那又如何。现在大明天下十有八九已被清人控制。平民百姓再牺牲亦无法改变之事实,何况你我?我所能做,惟有保护任家老小,护你们平安便罢了。”
任宽见依兰面有泪渍,也知她内心的痛苦挣扎,只是,他原本以为,依兰一定会站在他这边支持他的。或许因为期望越大,失望时心里反差越大吧。刚才自己所言,讽刺之意依兰怎么会没听出来,只是看她没有责难,反而安抚,他的内心又极度不忍。现在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唐突了。“大掌事,”任宽抱拳作揖,“刚才是我失礼了,请您莫怪。”
依兰只是摆摆手,她提高了音量,“今日决定,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也是大祠堂大掌事的决定,请各位定当遵守。”说完,依兰起身欠身行礼,“你们自皆散了吧。”
其实,依兰的心里还是宽慰的,任家多数人还是孝悌、忠义的,就是任帘也是为形式所迫,他也没有错。最后,他的表态,她更是欣慰。不过,她必须要做这样的决定,这是她作为一个掌权人必须做的决定。不论国破山河毁,不论忠君道义,只为族人能活着。
可是,依兰始终过不了自己的心。她来到大祠堂所供奉的牌位面前,看着众牌位,“列祖列先,是依兰无能,我没有办法保住这一点点世代相传的文化。我为生命付出了灵魂,从此任家成了无魂之主了。”依兰跪了下来,大喊道:“祖先在上,今日之决议,全是依兰一人所决,你们要怪就怪我吧。但求祖先保佑任家族人平安,保佑任家一族得以传承,”说完再三拜了。她跪了很久,泪眼婆娑,可是,她必须要为自己的决定忏悔。
她跪了很久,从早上跪到中午,跪到黄昏。她是要为自己的决定接受惩罚。或许身体的疼痛,才能让抵消她内心的疼痛,才能抵消她的不安。虽然没有人要求她要这么做,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惩罚自己,但,这是她内心的执着;是她对决定的忏悔;是她对即将失去的惟一救赎。
依兰进大祠堂时,就命真儿先回去了。可是,真儿一直等到掌灯也没有等到依兰。她这才着急地找到了管家任勇,跟任勇说明了清况。任勇赶紧找到任帘和任宽。可是,谁也不知道依兰在哪。大家分头找,最后,还是任帘去大祠堂寻到了依兰。没想到,依兰已经晕倒在大祠堂了。是啊,她的身体一向孱弱,别说是一日汤水不进了,就是一直跪着也能让她晕了。任帘抱起依兰就往她的小院子来。他手上这个女人,他曾经很喜欢她,其实,他现在也很喜欢她,只是碍于礼法。所以,他能做的是支持她,做她不能亲及的事。他抱着她,轻如无物。他的心很疼,很心疼这个女人,这个柔弱的女人,用自己的一生换回了任家的兴盛、传承,而她自己却一无所有。在众多的族人中,也许也只有任帘知道郝连清城已死多年,知道她手上这个女人,会有多寂寞。他又恨这个女人,恨她不解风情,恨她不能好好照顾自己,恨她一心只在任家,只在礼法。他觉得这条路,他走了好久,虽然,他特别想要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这一路过来,早就有婆子丫头,任宽等一干人,一路跟了过来,大家一齐进了依兰的房间。任帘把依兰放在床上。看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料定她是在大祠堂里思过,“你怎么这么傻呀?”
任宽看依兰形容憔悴,更是心疼不已,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刺激到她了,所以她才要这样为难自己。此时的他,悔恨交加。自从他跟依兰共事以来,他一直坚持只做她的副手,就如当年他父亲所说:“依兰是大祠堂的掌权人,你若有能力定辅佐于她;若无能,也定不要干扰于她。若能如此,任家才有望,我才可安心。”可是今天他也不知怎么啦,居然对依兰说了讽刺的话。他的内心十分不安。
早有婆子过来,“请两位掌事先出去吧,这是大掌事闺房,多有不便哪。”任帘、任宽听说,赶紧起身,退了出来。再看依兰,早有婆子端了汤水在喂她。虽然眉头紧皱,但到底微微清醒了。任帘有时真的很恨这个礼俗,若非如此,至少,他可以在她身边陪着她。可是,唉,即便,不是这礼俗,她又真的是需要自己的陪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