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伞，沿着北篮球场一直往南面走。
雪，一片接着一片的飘落。
碎在伞面，积在我的脚边。
北篮球场和南篮球场，中间是一道∩型门。南篮球场除了篮球架子外，还零星散布着无数个单杠，双杠架子。
我穿门而过，静静地走到了南篮球场。
而我要找的人，他果然在那里。月是泛着雾色的朦胧，雪是泛着银色的晶莹，而他全身上下都被浓浓的黑色包围，只一点星火般的亮光。
远远望去，只见一团黑影，靠着最为角落处的双杠架子旁。雪下在我和他中间，漫天飞舞。
我朝着他的方向笔直地走去。我以为他和我一样，早就看见了我。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他根本是背对着我站的。而刚刚远处看来的那点星火竟是他夹在指间的烟。
我有些迟疑地顿住脚，立在离他仅隔两米距离的身后。
为什么我要来这里？
我望着他瘦削的背，那忽闪忽闪的的烟火，一切都让我觉得陌生.
他真的是吴亦凡吗？
我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心软，跑了出来。心里甚至冒出了另一个声音，要不趁着现在赶紧调头，回家去。
我打着伞，默默地立在他的身后。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的时间，在我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吴亦凡突然转过身，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
我吓了一跳。
并不是被他的突然转身吓到，而是他那双满是忧伤的甚至有些绝望的眼睛。
那双眼睛直直地望着我，让我有些害怕。
我所认识的吴亦凡，是个爱逗弄人，嘴角总是时不时地扯着一抹邪气的笑的酷酷男孩。
可是眼前这个身上还穿着校服的男孩，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忧郁气息。
他，让我陌生。
“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没有少了以往的轻佻和调皮，带着些沙沙的哑。
“吴亦凡？！”我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叫他的名字。
原先想好的那些话，这会都说不出口了。
比如说，你做什么突然叫我出来？
比如说，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我的号码，但以后你的电话我都不会接的。
还有我来告诉你，就是以后别再动不动叫我出来，就算等上一个晚上也是你自己的事。
可是这些话，我发现此刻我一句也说不口了。
——满是忧伤情绪的吴亦凡像是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躲在角落孤寞地舔舐伤口。
这样的吴亦凡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的。
“怎么，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吗？”他淡淡地扯了个嘲讽的笑。
对！
这才是吴亦凡。只有吴亦凡说话才用这个调调。
“你还真是奇怪。”我望着他，皱着眉说道。下了这么大的雪，他却只身一人跑到篮球场呆着，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错觉，看着雪地里的吴亦凡，竟有一种凄美的意境？
他明明是个问题学生，打架斗殴，逃课留级，小小年纪便玩转所有娱乐场所，追某个女生只是他和朋友打赌的筹码。他明明混得要命，却不见一丝痞样。
还有为什么他的眼睛看上去一点杂质也没有，干净得如我们周身飞落的雪花。他的忧伤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到，我走到了他的身边，站到双杠的另一侧，中间只相隔了小小的距离。
也许吴亦凡说的对，这是我第一次主动靠他那么近。其实从认识他至今，一直是排斥着与他的相处，尽管他总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
可是心里还是下意识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的。他在学校的名气真的是太大了。
我将伞移到他的头顶。雪花已经化作碎末，沾在他的身上。
他都不冷吗？
要是吴世勋那家伙，一定是皱起整张帅脸，叫喊着“冻死了，这什么鬼天气。”
打住！
我做什么好好地想到吴世勋那家伙呀？我晃了晃脑袋，实在觉得莫名其妙。
吴世勋什么时候跳进我脑海的？
“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吴亦凡隔着双杠，将脸凑过来，说道。
“你怎么会抽烟？”
我知道我们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有偷偷向学生售卖香烟的行为。
我们班几个男生学人家扮酷，偷偷买了一盒，拿到教室里炫耀。烟盒和口香糖盒子一般大小的形状，里面只装了三支，闻着还有淡淡的薄荷味，据说价格还超贵的。
刚才虽和吴亦凡站得近，但烟的味道大概较淡，不太闻得出来。只是当吴亦凡可以将身子贴近的时候，一阵带着薄荷味的烟味飘过。我厌恶地瞄了眼他指尖闪晃的烟火，说道。
“我喜欢它的味道。”吴亦凡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露出不赞同的眼神，身子稍稍离他远了些。
“你不喜欢？”吴亦凡问我。
“非常讨厌，没想到你也会抽烟。”老师常教育说，小小年纪什么不学好，偏学着抽烟，足见是不好的。
我的眼底透露着些失望，没想到仇辰真的是个名副其实的坏学生。
不过吴亦凡倒是爽快，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将烟头扔掷地上，用脚尖踩灭。
“你怎么可以把烟头直接丢在地上，要是被老师发现……”我瞪着他，叫道。
“放寒假了，不是吗？”仇辰说道。
“可你们不是还要继续上课吗？好像升学考试就是下礼拜一。”我问他。还好现在每个学校的教室都有空调，不然这么冷的天连握笔的手都要僵掉了。“升学考试和我没关系.”吴亦凡不感兴趣地回答。
“你不会又不去考吧？”我以前曾听朴智妍提过，吴亦凡去年之所以没有毕业，就是因为当时没有参加考试，而且是在考试前的几个星期都不见人影。
本来以他们家的实力，不管吴亦凡想读哪所高中都是没有问题的，考不考试根本不重要。偏偏吴亦凡却说要再读一年，他那位爷爷也便由着他去了。
“你希望我去吗？”原本望着远处的吴亦凡转脸问我道，一双炙热的眼。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躲避他直视过来的目光。
“如果你要我去考，我就去。”吴亦凡说道。
“我才不要管你的事。”我撇过头。
“允儿，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过了许久，一直静静站着没有说话的吴亦凡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在胡说什么呀？”我讶异吴亦凡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像是这种消极的人啊。
“你会想我吗？那时。”吴亦凡执着地想知道答案。
“我一定不想你。”我觉得吴亦凡是故意逗着我玩，便装出一副很冷淡的样子，回答他。
“是吗？”吴亦凡半似呢喃，一脸受伤。此时他的神情看上去是那样真切。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今天的吴亦凡很不对劲。
“你觉得人死了，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当然是天堂。”我飞快地回答。
“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吴亦凡是忧伤地说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我被他莫名其妙的话弄傻了，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个，一下子又冒出那个的。我仰着疑惑的眼望他。
“没什么。”吴亦凡不再用那双满是忧伤的眼睛看我，而是越过我，看着远处。
我原本好强的性子上来，一赌气说道：“谁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我们之间始终隔了一道。”吴亦凡低头看了眼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杠杆，摇了摇头说道。
“我过来不就可以了。”我什么也没想，便从那根杆子下面钻了过来，站到吴亦凡的面前。
吴亦凡却没有因此露出开心的笑容，依旧是落寞的表情，唇色惨淡。
“现在呢？”我也不知他今晚为什么这样情绪低落，想着他往日对我不错，便朝他灿灿一笑。
“那你敢让我抱你吗？”吴亦凡看着我，吐字清晰地说道。
闻言，我先是一下迷惑，后是一下羞涩。
我错愕地瞪向他。
他，他怎么可以毫不脸红地说这样子过分的话。
我尴尬地不知所措。
“算了，不勉强你。”吴亦凡目无表情地说道，随即又加了一句，“你真的十五岁了吗？”
当我明白过来他是故意说来吓我的，立即一阵气恼。
和吴亦凡面对面地站着，才彻底看清他的唇根本是没有了血色，我甚至感觉到他的额头渗着不少小细珠。
我刚想张口问他，他的身子已直直倒了下来，连同我撞倒在地。
伞早已被他撞飞。
雪地里，我整个人被他压着，后背一阵冰冷。
好重！
我使劲推他起来，却发现压在我身上的吴亦凡一动也不动。我不禁慌了，“吴亦凡，我压得快喘不过气了。”
没反应？
我使出吃奶的力，非常非常用力地推他。
“嗯……”吴亦凡无力地一下**。
“吴亦凡，你再不起来，我真的生气了。”听见吴亦凡发出声音，我以为吴亦凡又是故意吓我，有些愤怒地说道。
吴亦凡缓慢地用右手撑着地面，动作极为吃力地将自己从我身上移开，却再也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他的右手突地失力，向前，一个翻滚，他羸弱地仰躺在雪地。
呼！我长长的呼了口气。
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我当然是马上从雪地爬起来。赶紧拍打着身子的雪碎，不然等下雪化开，衣服也要湿掉。
搞定了一切，我打算找吴亦凡好好算帐。
“吴亦凡，你真的很过分耶，知不知道你很重，刚才我差点就被你压得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我对着躺在地上的吴亦凡滔滔不绝地一一数落着他的罪状。
咦？
吴亦凡竟然还躺在那边。
“喂，你还不起来啊？”我叫他。
不理我？
“吴亦凡，你是不是故意想让自己感冒啊？我跟你说，如果你故意让自己生病，然后又不去考试，会让我看不起你的。”我说着明知道有些伤人的话。
“会看不起我吗？”吴亦凡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是不是伤到哪里了？”我也有些着急了，连忙蹲下身，问他道。
“心，好痛。”吴亦凡原本微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看着我的脸说道。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太轻，我根本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吴亦凡没有再说话，又安静地闭上眼睛。
“你到底怎么了？我先扶你起来。”我去拉他的手臂，可是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根本拉不动他。
“吴亦凡，你快起来啊。”我拼命拉他，没拉动他丝毫，自己也跌倒在地。
可是仇辰那样静静躺着的样子更吓人。
我也顾不上屁股的疼，摇着仇辰的身子，喊道：“吴亦凡，你别吓我，回答我一声好不好？”
可是我眼前躺着的这个男孩却似睡着了。
“吴亦凡，你醒醒，快给我醒醒。”我大声叫他，看着他面若雪色的脸，整个人都乱了手脚。
“你起来，别装睡。”我拼命摇晃着他的身子，可是他还是一动也不动。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