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春心里咯噔一下,忙道,“老师,我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张老师笑了笑,“这个原因就比较多了,可能是先天不足,也可能是后天失调养,另外我观你人中虽宽,是个福厚之人,但人中偏浅,人中是胞宫,说明你胞宫不佳,月事可有问题?”
医者面前无男女,秀春不忸怩,直言道,“月事来的时候痛得厉害,喜温恶冷,持续的时间也比较长。=”
张老师点点头,拿了钢笔和纸,出了一张方,转而问陈学功道,“小陈,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陈学功道,“大概能在这住一周。”
张老师道,“那先吃这副,等回去前再来一趟,我调整下药方。”
内外妇儿疾病皆复杂,如果给一张方让你从头吃到尾的,那一定是庸医,病机在变化,理法方药也应该相应调整。
从张老师家出来,秀春的心情有些沉重,陈学功一手推自行车,一手捉住秀春的手,两人肩并肩出胡同,避开打闹嬉戏的小孩。
“春儿,别想太多,老师的医术很高,有他给你调理,我们以后一定能生好几个娃娃。”
他们结婚有好几个月了,房事频繁,按说也差不多该有了,当初何新阳跟易真刚结婚不到一个月,易真就怀上了,没道理他们迟迟没消息,陈学功也是怕出问题,陈家人子嗣本就单薄,带秀春来找张老师调身体前,陈学功已经借工作之便,给自己查了身体,精子存活力没什么问题,想要娃娃,不仅种子要没问题,田也要肥沃才行。
“苗苗哥,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没娃娃啊。”秀春也有点怕像大舅妈陈秋娟那样,迟迟要不上孩子。
陈学功开完笑道,“我这么卖力,还能没娃娃?早晚的事,先给你调好月事再说。”
听陈学功这么说,秀春心情好了些,笑眯眯道,“那你可要再努力点。”
陈学功没想到他春儿变坏了,还能说出这种话,清了清嗓子,别有深意道,“今晚可以了吧?”
秀春翘着嘴摇摇头,“不知道你说什么。”
陈学功才不信她真不知道,“还装,你算算我憋多久了。”
论脸皮厚,秀春肯定比不过陈学功,瞪了他一眼,嗔道,“这是在外公家,你可别乱来。”
在外公家怎么了,在外公家又不是没地方睡,大舅妈已经收拾出了房间,家里隔音效果又不差,关上门,谁知道他们干了什么。
说说笑笑间,那陈学功骑车载秀春去了南京东路,永安大楼的二楼上有家上海最大的医药公司,设置店面,里面中药西药都有,质量方面比其他药店更有保证,可以代熬药,用的还是古法熬药,两人进去,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中药味。
工作人员仪态良好,先向陈学功要工作证或介绍信。
这年头,药也不是谁都能买的,本地人要证明,外地人更是如此。
陈学功把介绍信和中药方子一块递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审核无差后,请他们稍等片刻,她要计算之后才能报价。
“七副药一共三块六毛五,如果需要手工煎药,一副两分钱,七副一毛四,您要自己熬,还是在这代熬?”
陈学功递给工作人员四块钱,“在这熬,多久能取?”
工作人员笑道,“最晚明天中午。”
七副药能全部熬好,封装在包装袋里,喝了直接用热水温,比自己熬更省事,古法熬药也比自己熬的效果更好。
从药店出来,时间还早,秀春想转转,陈学功自然没意见,拉秀春下楼,永安大楼底层就是华侨商店,整面墙的玻璃窗,透过玻璃窗里面陈列的商品一目了然,除却百货商店可以见到的手表、收音机、自行车等,还有许多商品是不会出现在百货商店的,譬如相机、电视机、电饭锅、电熨斗、电话
好些东西秀春见都没见过。
“想进去看看?”陈学功看秀春的眼睛都直了,直接拉她过去。
“等等。”秀春拽住了陈学功,奇怪道,“店面倒是挺大,半天没一个人进去,不合理。”
赶着过节,哪个百货商店不是人满为患,穿着各异,操着各地方言,来来往往,炫耀自己的战利品,这家店倒好,稀稀拉拉没个人影。
“傻媳妇,这是侨胞店,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的。”陈学功忍不住笑,把大舅妈给的一叠花花绿绿票拿出来,找到侨汇票递给秀春,然后用眼神示意秀春看商店门口穿中山装的男人,“你把这个给他,他就能让你进去。”
陈学功跟在秀春后面,被穿中山装的男人拦住,客气道,“同志,请出示侨汇卡或者侨汇票。”
秀春递给男人看,果然不拦了,两人大方进去。
在手表柜台,秀春看到了和她手上一模一样的手表,上海牌半钢17钻,当时买的时候是七十多块钱,柜台的售货员笑眯眯的对秀春道,“有侨汇票,五十块一支。”
秀春咂舌,又看到和她一样的大永久,她在泽阳百货商店里买,花了一百五十五块,售货员又笑眯眯的对她说,“有侨汇票,一百二十块。”
侨汇票这么值钱!不能再问,越问越后悔买贵了!
转了一圈从店里出来,买了四罐进口奶粉,秀春准备带回去送给易真,等她家二孩出生之后肯定用得上。奶粉这种东西,泽阳市没有,上海本地人只有凭新生儿出生证明才能购买,不过这项规定在侨胞店不成立,只要有钱有侨汇票,想买啥买啥!
天色渐暗,路灯皆亮了起来,风格迥异的小洋楼,面包样式公交车,有轨电车缓缓行驶,熙熙攘攘的人群。
南京路段上,第一食品商店,时装商店,老介福布店,恒源祥毛线商店,蓝棠皮鞋店陆续关了店门下班,陈学功扭头对秀春道,“本来想带你去国营饭店吃牛排,但一想今天过节,我们还是回去跟外公外婆他们一块过,等明天我再带你出来。”
秀春点头,“天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别让外公他们担心。”
回到家,大舅妈已经做好了晚饭,瞧见他们两就拎了一包东西回来,不免奇道,“苗苗,你没带春儿去买买东西呀。”
秀春刚想说他们去干什么,就被陈学功接过了话,“下午时间太短,明天我再带春儿好好转。”
丝毫没提去看他老师,给秀春开中药方调理身体的事。
大舅妈让他们去洗洗手开饭。
趁这个空当,陈学功低声道,“告诉他们去干了什么,回头他们要跟着操心了。”
这也是陈学功没把中药带回来熬的原因,他可不想家里人戴有色眼镜看他春儿,好像他春儿真不能生娃一样。
晚上吃得是外婆包的糖馒头,雪白的面粉,松软可口,客厅的一组高低柜上摆了电视机,小木箱子大小,大舅妈拧开了电视,调整好频道,一家人在电视机前观看最近新闻。
谁谁谁召开会议,谁谁谁在会议上强调牛某某是反革命。
电视机里出现的人物,秀春在杂志报纸上时常见。
七十多岁的许显荻突然猛拍了桌子,气得指着电视机大骂,“搅乱时局的臭娘们!不行,我要去北京,面见主席同志!”
老头子嗓门本就大,可把家里人唬了一跳。
外婆抬手就往许显荻背上招呼,气道,“你小声点,隔墙有耳!你这张嘴,迟早要给儿子带来麻烦!”
许显荻面露悲愤之色,“这是我老战友啊!让我怎么忍心看着!”
外婆放缓了语气,劝道,“老许,现在你退了,很多东西不是你能再去管的,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儿子闺女想,老牛老牛他唉”
陈学功放下筷子,对外婆道,“外婆,这趟你和外公跟我去泽阳吧,去哪儿住段时间,是在城里还是乡下,都有地方住。”
陈学功话音刚落,许显荻便梗着脖子道,“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我不怕那个臭娘们,我看她还能翻了天不成!”
嗓门比刚才还大,秀春看看已经气得面红脖子粗的外公,总算明白陈学功说劝不动他了。
大舅道,“爸,你就去吧,你也看到了,这又是一波,依你跟牛伯伯的关系,全国上下谁不知道?他现在这样,下一个波及的可能就是你,下回可就不一定是关押在大学这么简单了!”
外婆直接对陈学功道,“苗苗,我跟你走,我跟你去泽阳,死老头,忍大半辈子,我也淘够他这个性子了,他想怎么就怎么样,我不管他了。”
外公哼了哼,没吱声。
电视机被秀春关了,再看下去,难保许显荻不砸了电视机,因为牛同志的事,谁也没心思赏月吃月饼,又说了会话,皆早早洗漱歇下。
秀春和陈学功睡的是大舅儿子的房间,单人床行军床,秀春和陈学功搂在一块睡刚刚好。
“苗苗哥,要不然我们早点走吧,早点带外公外婆回泽阳避避。”秀春已经快要融入这个时代了,都快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在小心翼翼的活,生怕被人揪到小辫子。
陈学功吁了一口气,“先看看明天,不行我们就直接带外公外婆走,外公那儿绑也要绑走他。”
说着,陈学功又道,“不行,春儿你还得去老师那儿调方药。”
秀春笑,“这个还不简单,我们想什么时候来都行,先把外公带回去再说。”
一夜安眠,次日还是如常,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多少让许家人松了口气,陈学功惦着熬好的中药,又骑车带秀春去了趟南京路,取了熬好的中药之后,陈学功笑着对秀春道,“春儿,我们既然来了,就别想其他有的没的,再去转转,你不是还要帮同事他们带东西?去买吧。”
秀春点头,拉了陈学功的手,“那我们一块。”
南京路上的一百和十百,淮海路上的二百,南国旧、淮国旧,还帮吴大姐带了什锦糖,诺大的十里洋场,真有心逛的,一天一夜都逛不完,秀春连买了两天才把要带回去的东西都买好。
来上海的第三天,因为突如其来线报,陈学功和秀春不得不提早动身,夜里两点的火车,把外公半强制性的带上了火车,外婆早收拾好了东西,临走前叮嘱儿子,“别学你爸的脾气,适时低头,保命要紧。”
大舅送他们上火车,面色沉重,“妈我知道,你跟爸放心走吧,这里交给我。”
四张坐票,外婆头上包了头巾,给外公穿了立领的衣裳遮住半张脸,四人互对而坐,外公坐在陈学功里面,秀春挡着外婆。
一夜相安无事,次日快中午才抵达泽阳,坐了一夜,秀春和陈学功年轻人还能忍,外公外婆就不行了,面露疲乏。
早在昨天,许淑华已经通过报纸得知自己父亲被人按上了保皇派的名头,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上海在叫嚣打倒许显荻,许淑华的大哥已经被撤除了职务,二哥还无消息。
糟心了一天一夜,总算看到许显荻老两口安然无恙,大松一口气,赶紧把老两口迎进门。
“苗苗,路上有没有人注意到你们?”
陈学功摇摇头,“放心,还没人看见。”
交通消息闭塞的年代,有弊有利,除却少数积极分子,寻常老百姓看报纸的机会少,电视机更是很少有人买得起,很多人压根不知道他们叫嚣着要打倒的人长啥样,不过是神经错乱一般人云亦云。
“大娘,我看还是把外公外婆送到乡下,乡下怎么说都清静些。”秀春开口道。
陈秋实也点头,“春儿说的对,乡下有地方住,回去权当养养老。”
外婆没意见,外公有意见也不给反抗的机会,秀春和陈学功请的假期还没过完,两人没歇着,直接骑自行车把老两口送回乡下。
途径城郊,秀春看到几个带红袖章的影子,跟陈学功互相交换了眼神,加快骑车的速度,想越过他们。
不想有人眼尖,拦住了他们,眼睛雷达一般在他们身上来回扫,其中一个小年轻盯着许显荻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是反革命许显荻!”
作者有话要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预告下一更:晚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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