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阵浓密的烟云自北飘来。将已然下落的弦月遮盖起来。良久良久,都不曾再次见到它的光影。
少顷,一场春雨再次来临。
雨水击打在房顶屋檐之上,发出如同珍珠滚入云盘一般清脆的响声。春雨掀起的阵阵凉风吹过街道小巷,吹过王府关门。让熟睡着的人们感到无比的惬意。在这份舒适惬意中睡得更加香甜。
雨中的街道上,温悦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地走着。他的步伐很轻快,感觉并不是在赶路。而是在雨中慢慢地享受着这份不为他人所感受的宁静与惬意。
不知走了多久,在街角处的一家小酒馆中发出一缕轻柔的灯光。在这样的时刻竟然还能有酒馆开张甚是不易。酒馆的名字很亲切,酒尚温。
温悦感觉非常的好,便迈步走了进去。听到客人深夜上门,院门坐在前台的打着瞌睡的店小二即可抖擞精神迎了上来。
温悦选择了一张靠近窗户的桌旁坐定下来,要了一壶花雕,一盘青笋。小二麻利地答应了一声便去了后厨。片刻,一壶花雕,一盘青笋便摆在了温悦的面前。
果竟真是酒尚温,菜尚鲜。
简单的一壶酒,一盘青笋竟勾起了温悦的食欲。温悦已记不得自己上次有着这种感觉是在什么时候了。不过这不重要,他不会强迫自己硬去想起这些无聊的事情,眼下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的事情便是喝了这壶酒,吃了这盘笋。
温悦静静地饮酒、吃菜。十分地细致、轻慢。但却犹如饕餮客一般不放过一丝的味觉享受。
倾听春雨,静享佳肴。这是温悦十分喜欢的。
不知过了多久,酒尽,菜无。窗外的雨却依旧下着。
温悦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分外地精神了不少。突然一种冲动涌上了心头,他很想到后厨去看看那个温酒做菜的人,准确的说是那个女人。
温悦确定那一定是一个女人,只有一个女人才会做出那样拥有温度的食物。
但温悦随即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虽然他的年纪不大,但却早已不再是年轻人了。这种只有小伙子才能做出的举动自己是完全做不来的。
前台的小二再次打起了瞌睡,这一次比刚才睡得更加香甜。也许是因为外面春雨的原因吧,温悦想着。
将一锭银子放在前台上,温悦撑起油纸伞走出了酒馆。
再次走在街道上的温悦不再是悠闲地漫步,而是加快了些许速度,步伐迈的也大了不少。不多时,他便到了温府。
温府并不是温悦的府邸,而是温长青的家。
此时温府的大门已是关的严严实实,温悦走到角门出,推门而入。
前堂屋檐下的门房整靠在柱子上睡得香甜,温悦径直与他擦身而过,步入中堂。天下第一宠臣的府邸却是不大,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只有三层院落。
温悦来到书房门口,轻轻地叩了三声门。等待少顷,屋内没有回答,温悦推门而入。
温长青此时还是那一身略显破旧的灰衣,正端坐在书房中,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张棋盘,上面摆着黑白的棋子。他的手中端着一个小酒盅,一面啜饮,一面思考着面前的棋局。
深夜饮酒无疑对身体并无益处,这是稍懂医理的人都能知道的。但是这天下第一神医却并不以为意,反而更加喜欢在深夜中畅饮。也因为深夜之中闲来无事,他在等人。
温悦合上房门,放好油纸伞。坐在温长青的面前。他便是温长青所要等的人。
温长青好像并未意识到面前的温悦,还是在思考着眼前的棋局。温悦也毫不出声,静静地看着温长青。
良久温长青饮尽了酒盅之中的酒,开头道:“前两日,我入宫与圣上对弈了一局,打败而归啊。之前据说圣上向宫清源先生请教棋艺。我当时并还未曾在意,不想前番对弈竟是在中盘便被圣上所败。你来看看我这复盘,能有什么方法赢了圣上吗?”
温悦道:“徒儿棋艺粗鄙,师傅与圣上的妙局恐怕不得详解。”
温长青抬眼看了看温悦道:“若不是你身上俗事太多。以你的聪慧,专心下棋。而立之年便可得道,区区宫清源也能被称为棋圣吗?”
温悦淡然一笑,低头看了看棋局。少顷,便道:“老师您必败无疑。不会赢得。”
温长青一挑眉道:“真的没有赢得可能了吗?”
温悦道:“如想赢,只能屠龙。然而圣上是真龙天子,圣上的龙又是谁能屠的?”
温长青朗声笑道:“不错,不错。这局棋为师是万万赢不得了。”随即自己斟了一盅酒,啜饮了一口道:“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棋圣呢,原来教圣上的也无非是这些旁门左道的招数。呸!狗屁!”
温悦静静地看着老师,默然无声。
温长青放下酒盅,头靠在椅背上为阖双目道:“如何啊?”
温悦闻言答道:“一切正常,全部都在掌控之中。”
温长青微微点了点头。
温悦接着道:“不过,昨晚不二去了一趟青衣楼。”
温长青闻言睁开双目,闪过一抹惊异道:“那野和尚去青衣楼做什么?”
温悦道:“徒儿猜想应该是去看李十二娘的剑舞。”
温长青冷哼一声道:“早不去,晚不去。本是十五年都没有相见的人为何非要在昨日相见?”这话似是再问温悦,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温悦道:“不过李十二娘并不在,昨日圣上一道圣旨将李十二娘宣入宫中,前几时才出来。”
温长青默然,眉头却紧锁起来。
片刻,温长青问道:“那野和尚此刻还在青衣楼?”
温悦摇头道:“天一亮就走了,去了长乐坊。”
温长青又是冷哼一声道:“这野和尚倒还真是不守清规,样样都犯。”
温悦道:“今天一早,长乐坊的田七死了。”
温长青想了想道:“那个什么‘鬼八仙’之中的田老七?”
温悦点头称是。温长青摆了摆手道:“无关紧要。”
温悦张口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温长青脸上可是已有些疲意,伸手揉了揉鼻梁道:“还有什么吗?”
温悦道:“住在不二那里的小道士又把另外一个人带回到了寒山寺。好像是老师所说的那个木剑少年。”
温长青闻言一怔,沉默良久,嘴边浮现出一丝笑容轻声道:“不二啊不二,你究竟想干什么?”这句话自然是自言自语。
温悦默然无声。
温长青看了看面前桌子上的棋局,拾起一枚白色棋子落了下去。温悦眼前一亮。
白棋开始屠龙!
温长青伸手去拿酒壶,却发现酒壶中已是无酒。索然地长叹了一声。
温悦起身,深施一礼。无声告退。
温悦走后,温长青闭上双眼,养神良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竟是苍老了许多。
温长青缓缓站起身形,走出书房。雨还在下着,温长青望向昏暗阴沉的天空若有所思。一阵风吹过,少许的雨水潲到他的身上,温长青向后退了一步。却退到了屋檐深处,昏暗的天空见得不在完整。
温长青长叹一声轻声道:“莫不成你真的便是屠龙的人吗?”
温悦再次撑着油纸伞走在雨中的街道上,这次他的步伐再次平稳轻快起来。
雨水拍打在青石板的路面之上,随后迸溅其无数细小的水花。无数的细小水花慢慢汇集成了氤氲的水雾。
沁人心脾的空气伴风而来温悦感觉仿佛置身在仙界的神路上。
不知不觉间,温悦再次走到了之前饮酒的酒尚温酒馆。
酒馆中依旧亮着灯,隐约间可以听到小二沉睡的呼噜声。一股浅浓的暖意从酒馆中飘出,温悦此刻并不想喝酒,却依旧很想进去坐坐。正在抽搐间,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香。
温悦不禁皱了皱眉,神情间流露出一丝极度的厌恶。没有进入酒馆,撑着伞径直向前走去。
百余步外的雨中,停着一辆马车。
两匹精壮神骏的黑马,红油漆木的车轩,绿色绸缎面包裹的车厢,车前板上坐着一个穿着一身绯红色花衣的汉子。汉子的身上已早被雨水打透,绯红色花衣紧紧地贴在皮肤之上,勾勒出健壮优美的身形。汉子的面容也很是英俊,但是双眼出确实黑漆漆的两个空洞。
这绯红色花衣的汉子竟然是个瞎子!
如此怪异的马车与车夫,在深夜的雨街上显得分外诡异!
那股淡淡的烟香便是从这马车之中飘出来的。
温悦撑着油脂伞走到车窗近前停了下来。车厢中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后一个轻柔妩媚的声音从车中传了出来:“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五哥,您可要小心些了。您出身名门,可不要让那些市井里的闲民瞎说一些有的没的。”
温悦冷声道:“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妩媚的声音笑道:“还能做什么啊?当然是等五哥您了?”
温悦道:“何事?”
妩媚的声音似是哀婉的怨念道:“难道无事就不能找五哥您了吗?五哥当真是好绝情呢,愧妹妹朝思暮想地念您。”
温悦道:“要是还是废话我便先走了。”
妩媚的声音道:“哎呦呦,你看看这脾气,怎么就这么大啊。不过我偏偏就是喜欢得很呢。”
温悦默不出声,妩媚的声音接着道:“家里出了事,十日后大哥回来。叫兄弟们去老宅吃酒。”
温悦皱了皱眉,随即点了点头。
妩媚的声音道:“那么五哥,十日后见。若是想吃新鲜的青笋,小妹的暖阁中也是有的哦。”
说罢,那绯红色的瞎眼车夫一抖动鞭绳,两匹黑马疾奔起来。转眼间,车子便已远去。
温悦撑着油纸伞缓步走着,慢慢地消失在雨中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