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三月初三,便是皇太子朱佑樘正式迎娶皇太子妃张氏雨兮的吉庆日子了。
丝竹管弦之声,一整天笼罩于整个紫禁城上空徘徊不去,喜庆颜色装饰于皇宫的各个角落。声乐礼炮,铿锵有声。焚椒烧兰,烟斜雾横。国之喜事,普天同庆。
那典仪上的礼乐是邶如精心操持几日的结果。一来是职责与皇帝所托,二来她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不为别的,便是为着佑樘太子的身份面子,她也绝计不会掉以轻心。
那或许,是自己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事情了。此后岁月漫长荏苒,他的身边陪伴之人,已然注定了不是自己了。
吉时典仪开始,邶如却是将自己深深锁在长寿宫中,再不出门。
皇太子妃的仪仗浩浩荡荡从左顺门进入,一众的阿监青娥,尾随于后,形成一条没有尽头的长龙。
为首的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后又一把七凤黄金伞,随后是八个内监抬着金顶绣彩凤版舆,皇太子妃张雨兮金装丽饰端坐其中。????
张雨兮头戴九翬四凤冠,那凤冠华美非凡,冠上饰翠翬九、金凤四,并缀珠翠云、大珠花、小珠花等,冠底为翠口圈,饰珠宝钿花,托里金口圈一副,冠后有博鬓四扇,饰以鸾凤。
身穿深青色精致翟衣,用就纻丝、纱、线罗织就,饰以九翟纹等,共一百三十八对,间以小轮花。领、褾、襈、裾都缘以红色织金云凤纹。中单以玉色纱领织黻纹十一。蔽膝随衣色,织翟纹二等,间小轮花三,缘饰织金云凤纹。手执长七寸瑑谷纹玉圭。
伴着摇摇翠华,张雨兮合上双眸,紧紧攥着自己双手,于銮轿中,憧憬着且担忧自己以后那份看似无上荣华,滔天富贵的未来。
从前的,心底的那个青梅竹马,注定是再不得相见的了。即将,要和自己执手的竟会是这大明的太子!
那自然是未知的,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踏入这方锦绣天地,从未想过从今以后将与她共度一生的夫君会是这大明的太子,甚至,是这帝国未来的君王。
她甚至从未见过太子,不知他是何等模样,何种脾性,以及种种疑问,盘旋心中。
自她一朝入选,全家门楣光耀,父亲从一个低微的国子监生扶摇直上成为正四品的鸿胪寺卿,母亲成为四品诰命恭人,一时间,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从得知殿选结果的那一刻不适应与崩溃到现下的淡然接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几日是如何度过的,是如何渐渐接受了这份既定命运的。
或许是为了张家的门楣荣耀,自己也得坦然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荣宠,接受着自己崭新的一重身份。
长街上,朱佑樘已着九章冕服,等着皇太子妃仪仗入宫。
金顶绣彩凤版舆缓缓停下,朱佑樘循礼上前,微微低身,亲自为张雨兮打开合和二仙龙凤万喜轿帘。
随着轿帘一开,一张俊逸面孔映入眼帘,如玉雕琢的精致容颜,举世无双,透着一股清冷神秘与温润儒雅,仿佛他是那遨游于九天外的上仙,与这世间的繁丽格格不入。即便,他此时的脸被冕冠遮住,可她还是能够感到心跳的感觉。
这世间,竟有这般俊逸完美的脸孔,有这般完美无暇的男子,美好的让自己如在梦境般,她甚至有些觉得,自己的命,倒或许是真的有些福气的。
眼前的男子,从今以后,便是自己将要与之举案齐眉共度一生的夫君了!
早有内监女官引了二人行礼如仪,随后,几行内监抬了两方金丝楠木鹅羽软轿来,先引了朱佑樘上轿先行,后引张雨兮上轿随行,一众仪仗尾随随行,绵延如丝未断绝。
至乾清宫,朱佑樘先下轿,候于一旁,等张雨兮銮轿至,朱佑樘亲自上前,扶着她下了銮轿,二人执手共行。
乾清宫大殿内,帝后端庄宝相,妃嫔皇子华冠贵服,静候一双玲珑璧人。
册封使庄重宣旨过后,二人向帝后行礼,接受众人恭贺。
整整一天,紫禁城内都是喧嚣氛繁,乱花渐欲,直到夜幕,才有那么一丝丝安静的意味。
然而,夜晚的清宁宫,却依旧是沉溺于喜庆欢乐之中。
朱佑樘与雨兮相对而坐,张雨兮心中开始莫名的不安焦虑起来,经过这一天,她竟全然不知她的夫婿是怎样一个人,即便与他执手共同接受朝贺时他的手心是那么的温暖,即便阖宫饮宴时他对她是那般照拂。可她还是感觉不到他心里的一丝丝的温度,甚至,她隐约觉得他的心中是彻骨的冰凉,不像他外表那般温润如玉,俊逸如仙。
一旁的侍女轻轻端起银制龙凤鸳鸯纹酒壶,于小巧杯盏中斟入合卺酒,于一旁递于儿人,行合卺之礼。
交杯合卺,夫妇思量。
内殿内宫人婢仆见合卺礼成,一齐跪下恭贺道:“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愿殿下与娘娘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朱佑樘交予她们一包银子,冷冷道:“下去吧!”
其中一个宫女于一旁小心翼翼道:“殿下,请您脱下太子妃娘娘的大翟衣,才算礼成。”
朱佑樘面露难色,最后,轻轻将张雨兮所着的翟衣褪去,将凤冠摘下。将翟衣交予那宫人,宫人们见此,方道了万福,退却于外。
殿内的龙凤花烛照的朱佑樘有些刺眼,白日里,他没有细细端详过他这位太子妃的容貌,现下他闭目养神,睁开眼睛朝着张雨兮一看,心内不禁大为一惊,眼前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竟与自己心中的如妹如此相像。
雨兮见朱佑樘的神情有些迷离微怔,心中亦是不安惴惴,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夫君会是这般俊朗的男子,也从未想过,当自己身处此种境地时,还要如何做,还要如何得体。
真是可笑,素日里闺阁淑女的教导,到头来,其实毫无用处。
甚至是如此重典,那心里,也是不安,也是未知。
佑樘也曾幻想过自己大婚时的场景,就如此时此刻的所见所闻般,一切都是那么奢靡繁丽,滔天的富贵映射着无忧的未来。
到那时,他可以与她在闲共赏诗词歌赋,在无聊时合奏缠绵,或许他无法许她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却可以许她在的每一天,都是无所遗憾。
他们会有一个孩子,于他们膝下跳跃玩耍,他们看着孩子嬉笑玩乐,脸上泛起恬淡满足的笑意。晨起时,他可以轻轻的,为她鬓边插上一支珠钗,为她轻轻的画出最美的眉。然后他去文华殿听师傅讲课,回到宫中,看见他最爱的邶如为他准备好饭菜,他们的孩子,于他膝下,轻轻叫着“父亲”。
可现在这一切,都不一样了,身侧微笑之人还在,却不是他想要的。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样面对她,怎样面对眼前这位明媒正娶的正妻。
她终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