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如微微点点头,只故作镇定道:“回陛下,臣妾的姐姐,比臣妾美貌更甚,性子也比臣妾更加柔和温顺些。姐姐当日闺阁之中,是淑女之姿,不比臣妾,疯疯癫癫,不成体统。”
皇帝却是挥挥手,只微微一笑,“你倒风趣,你姐姐虽美,性子却是忒过安静了些。不像你,恰到好处。这才能震得住人。”
邶如心头微微一挑,心中只暗暗划过一丝喜意,面上只悄悄掩盖了过去,复又深深跪倒在地,“陛下恕罪,臣妾于司乐司中动用刑罚责罚宫女,实在是因着那小齐太过过分的缘故,她诋毁陛下的英名,实在是罪无可恕。臣妾心想着陛下,必不能教他人毁了陛下的英名。只是臣妾愚笨,才教人落了口舌。”
皇帝只拿起那枝条上干枯的梅花,然后将那梅花轻轻放入邶如的花囊之中,“宫中人人都喜爱梅花盛放时的灿烂,却无人喜欢干枯无色之梅花。你倒是特别。”他见邶如尚跪在地上,便不自觉地伸出手欲扶,然而他手正伸至空中,便腾地缩了回去,只有些讪讪的,道:“行了,别跪着了,起来罢。”
邶如缓缓起了,复恭敬道:“谢陛下,臣妾只是觉着,梅花高洁,便是干枯亦有余香之色,若是任由凋落空中,到头来撵在尘泥之中,便也是辜负了她那一番风骨。”
皇帝略点点头,道:“不错,便是连朕,有时亦觉着,那梅花过了冬日,便有些可惜了。那本是清洁之物,便也不该落得那样的境地。还是你有心,不肯辜负这样好的事物。”皇帝深重一叹,“宫中能够有这样心思的人,当真是没有了。”
邶如只颌首,平静回以皇帝,“陛下心思高洁,自不是我等粗鄙常人可以探知的。臣妾,也不过是假风雅,若真是论心思,只怕臣妾这样心思狠毒的人,还上不得台面。”邶如用就似玩笑般的语气说去,然而心思却不是玩笑,只暗地里试探着皇帝,并趁机观察着皇帝的反应。
皇帝丝毫不在意,只道:“你是朕亲自选的女官,谁敢闲话?敢说你,是在说朕眼睛瞎了么?怎的朕亲自选封的女官,还要六宫同意?况且……你……”
皇帝并未有说下去,然而他眉宇间泛起升上的愁绪却是将他此刻的心境说了个明白,毫无疑问,凭着容貌与心性,邶如再一次地,将皇帝心底最深处的回忆触及到了。并且,瞧那神情,皇帝已然是触动越发深刻。那眉宇中的触动与愁容并不只是一点半点。那明明白白地,镌刻诉说着一个男人最深刻的记忆在显露霓裳惊鸿时,留下的不可忘却的影子。
这般的样子,到底是情深,还是其他?
邶如思索不出来答案。但毫无疑问地,她冒着险去做的事情,算得上是成功了。
皇帝看着低着头的她,神色有些恍惚,旋即,复归帝王该有的镇定与威仪。他端详着邶如一身的打扮,“你这样的打扮,倒是不俗,身上的梅兰竹菊,头饰上的岁寒三友。便知你是淡泊的人,必与常人不同,定不是如宫中传闻那般暴虐心机。只是那小齐……”
邶如猛地一惊,慌忙跪了下,“回陛下,臣妾有罪,只是当时臣妾心中气急了,才会下令掌嘴之刑。谁知道……”
此刻一旁的郑潋亦是适时地插嘴补充,“回陛下,邶如姐姐虽是一怒之下赐了那小齐掌嘴之刑,可到底邶如姐姐心中是不忍的。当日小齐的脸那个样子,姐姐还派人送了药过去。谁知那小齐竟是个有气性的,受不了宫中的闲言碎语,过了十多日也是顶不住自戕了结了!”她轻轻一叹,“邶如姐姐还为此伤心了好些日子,还经常夜半痛哭,说是对不起小齐,当日不该下那样重的手。可到底,小齐是去了,邶如姐姐却是伤心不已。况且……宫中流传的那些言语,姐姐听了,又如何能够不伤心费神。”
郑潋一口气说完,自然言语间也是极为真诚,并且恰到好处地于眼角流下了几点泪珠来,那足够说明无辜与委屈了。
自然,这样的反应足够使得皇帝动容。邶如也不过是微微屈膝,“臣妾自知自身愚笨,不能使得六宫中娘娘小主尽为满意,然妾身一身所想,也不过是能够在这宫中求得一席安稳之地。余着,臣妾不想,也不敢想。只是若真因妾身的缘故,使得宫中娘娘小主们有微词,那么臣妾便是百死莫赎了。”
皇帝眉眼一怔,恍然间有些走神似的,旋即,皇帝面上泛起了几丝怒意,“后宫不平,也是许久的事情了!后宫妇人,闲来无事,倒也只会惹朕心烦。”说罢,皇帝神色间略有缓和,他温和地看向邶如,“这些日子,是委屈你了。你且放心,这些无谓流言,不会长久。你且安心做你的典乐便是了。”说罢,皇帝便转身离去。
邶如隐藏着心中的窃喜,她依礼屈身,“臣妾恭送陛下。”
皇帝便走便摆着手,邶如心中方稍稍安定下来,却听得风中传送来了皇帝的言语,“回头,若是有空,朕且去尝一尝你亲手所制的梅香茶。”
邶如猛地一抬起头,皇帝的身影已然远了,只有模糊的影。
怎的会如此?皇帝的言语,着实是邶如未曾预料到的,怎的会如此?皇帝竟会丝毫的歇息都不给她,只一味地,想要从她身上找到十数年前的影子,亦或是想要弥补数十年前的遗憾么?
只是那,与自己有何干系啊?
不,不,这是在着风险之内的。她仔细思索下来,她能够如此一路顺风顺水,的确是因着与自己母亲极为相像的容貌。若无容貌,那么自己,确实不会一路如此轻松走来,也确实,不会有查出母亲当年之事的可能。
她心中募地一沉,心口像是压了一颗大石似的。她脚下一滑,便不住向后退了些,有些踉跄。
郑潋忙地去扶她,只急急与她回了长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