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邶如也是曾像雨兮这般,对情爱总抱有幻想,总以为天会遂人愿。可惜宫阙之事,本就不是能够如预想中一般顺遂的。所以纵使心内不愿,心内不甘,却也只得如此,再无它法。
邶如与雨兮两相闲谈,便也只剩下了深深的叹息,除此,也不剩什么了。
那日子流转下,总该是要过的。
踏着瑞雪红梅,迎着白枝剪影,成化二十二年,即将便悄然而至了。
除夕之日,皇帝照例是在仁寿宫摆了家宴与太后后宫嫔妃并着六尚女官一同出席了。
连着久久窝在长寿宫的邶如亦不得不强打起了精神出席。
那日临着晚上,便是对镜贴花黄的时刻。
粉黛轻描勾勒,依旧是美艳,不消细细的妆容,便已然是清丽之姿了。可此次,邶如一心所想,却是精心勾描。
一件描金红色暗绣的通嗅瓓纹夹袍吉袄,一件暗水青黛色的暗花织马面裙。那是女官位份上最尊贵的装束。
而如此这般装束,显然是邶如从前未有过的。
郑潋替邶如带上银丝挑线绒花并点翠玉翟鸟狄髻,亦不免轻轻称赞:“这样华贵的装扮,怕是连六尚大人都能比的过了罢。”
然赞叹称奇之余,随之而来的则是郑潋的深深忧虑,“陛下这样厚赏,可不是要惹六宫六尚非议?”
非议么?那又岂止是一套华美的衣衫首饰那般简单,那早就是埋下了种子的,即便没有今日这般华贵的衣衫首饰,那怕也是依旧会招致其他非议侧目的理由。
如此想着,邶如便也只是冷冷道:“怕什么?当日那样,也不过如此,况且,我又不是给陛下看的。”
亦不用说是给谁看的,邶如与郑潋都知道。哪怕宴席之上,只能是远远的瞧上一眼隔着那样多的人,能望一眼,于这咫尺天涯,也算是极其难得的了。
原来这样费尽了心思,也不过是为了能够瞧上一眼。这样相近的地界,却要隔了许久才能看见,那,当真是诛心。
只是,再诛心,也诛不灭。越是想要遗忘,便越是记的深切如烙印。
或许,以后连见面,都是奢望了。又如何不去珍惜呢?
许是对着美好期待已然心死,也或许是对着情爱已不再抱有美丽的幻想连说话都是格外的平静,”走吧!误了时辰可不好的。”
皇室宫宴,向来以追求极致奢美为目标。舞乐丝竹,向来为是不可或缺的极为重要的东西,欢歌慢舞,霓裳羽衣,并着觥筹交错,起坐喧哗,那向来是极为热闹酣畅的景象。舞娘乐伎们的裙裾飘转,旋转飘荡间成了绚丽的彩云流转,带着极致欢乐的色彩。
好似此间的热闹,并不会因着数九时节的寒冬而消散,反而愈加散发着浓烈的气息。
皇帝显然是极高兴的,他喝的有些微醉,只举着葡萄并蒂缠枝花鸟纹小酒盏,道,“来来来,诸位,今夜除夕旧岁,尽管玩乐欢笑,无须拘着虚礼。”
众人忙不迭地起了身回敬皇帝:“谢陛下,愿陛下万岁万福,太后娘娘万寿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帝眉宇间含着笑意,看着一丝醉意看向皇贵妃,“皇贵妃,今日,可是额外光彩照人啊!”
皇贵妃忽地听闻皇帝唤她,本略有些意外,然听得皇帝不过是言语挑逗,那面上的笑意便止不住地盛放绽开,眉眼间厚厚的脂粉掀起了格外妖艳的带着笑意的花朵:“陛下,您怕是喝醉了!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姐妹都在呢!”
太后本就不喜皇贵妃,自是出言呵斥着:“皇帝确实是醉了,没的说这些醉话。”
皇帝却只是眯着眼睛,含笑摆了摆手:“不,母后,儿臣没醉。儿臣没醉。”说罢,皇帝指了指坐在下首的宸妃,又指了指最为得宠的沁颜墨萱几人,道:“你们……还有你们……都好看,都好看,朕喜欢,朕喜欢。”
被皇帝所指的嫔妃皆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旋即,还是以宸妃为首的嫔妃陆续站了起来,举着酒杯,一齐向皇帝道:“承蒙陛下关爱,妾不敢当厚爱。”
皇帝看着她们,眉目间越发展了笑意,“你们都好的,没的拘这些什么。”
太后本端坐在上首,听得皇帝言语间越发糊涂没个正形,不觉眉眼间蕴藏了一缕怒意,却也只强忍了过去,“除夕而已,皇帝也至于如此开怀么?”
皇帝听得言语中有些不对,脑子便也清醒了许多,忙地揖礼陪笑着:“母后说的是,儿臣有些造次了。”
太后眉间笑意多了几分,对着在场嫔妃道:“自然了,皇帝如此开怀,也都是你们伺候的好的缘故,有你们侍奉皇帝,哀家放心。”太后目光轻轻掠过邶如,笑意便有些意味深长,对着六尚女官一行道:“自然,今日这宴席如此,也是六尚女官们辛劳的结果。”
如此,嫔妃们便一齐起身,向着太后道:“太后器重,妾等感激莫名。”
然后便是女官们,“臣妾等分内之事,理应侍奉太后陛下周到。”
太后眉宇间依旧含着不减的笑意,宛若慈祥的宝像,“你们都是好的,若是能够好好侍奉皇帝,哀家也高兴。”她看了看周遭皆是含着忧惧之色的嫔妃女官,释然一笑,“没的拘这些虚礼做什么?都说了今日是除夕,无需拘这些虚礼。”
众嫔妃女官只低着头谦谨一笑地坐了,方继续欢笑玩乐。
宴席之乐,便继续延续。
皇贵妃浅酌了几口酒,语气亦有些开怀,“陛下,别说妾身啊!妾瞧着,女官妹妹们也有些格外出挑出众的,陛下怎么不看看她们啊!”
皇贵妃话语一落,坐下的嫔妃女官便不自觉地一齐将目光向邶如刷去。
邶如只觉得如同数万只尖利的细针插入骨髓,带来隐藏在骨髓里的疼痛。邶如只觉得背后有冷汗渗出,将紧贴肌肤的衣物浸湿,黏腻在肌肤上。
那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