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着恭顺而又倔强的佑樘,恍然间却好似看见了从前的岁月,不过是伤心罢了。那曾经的年月,其实与现在相比,都不过是一样的,不过是没有情爱,没有温度。
坤宁宫椒墙之暖,却暖不了心。
皇后带着疼爱与关切的神情看着佑樘,这个自己的孩子,慈爱道:“樘儿,有些事情,母后虽不赞成你去做,可母后也知道,你下了决心的事情,也是拉不回来的。只是你自己必得记住,你的父皇,他是多疑的。你万不可让他瞧出一星半点的风声。唯此,你才能保命啊。”
这些话,佑樘又如何不知。多年来他守着这太子的尊位,外人看着是光鲜尊贵无比。可是坐于宝座之上后才会知道,其实并不只是有荣耀。那个用就无数人性命换取来的宝座,不仅血腥,还要忍受防备着无数的明枪暗箭。这也罢了,只是,最让他受不了的,是来自他亲生父亲的怀疑与监视。那些躲在暗处看着他的眼睛,其实根本从未走开过。
只是幸好,十数年下来,自己也习惯了。父亲从目中射出的寒光亦只能让他的心愈加寒凉麻木,恁凭更多,也不过如此了。
“母后放心,儿臣知道,必小心行事。”
皇后轻抚佑樘的面,疼惜道:“你这孩子,瞧瞧你这些日子,是越发瘦了!可有唤陈章来调理身子?”
佑樘颔首道:“母后放心,陈太医他极上心的。只是儿臣身子,是娘胎里便带了的,药石也不过是缓和着罢了。”
皇后越发疼惜,“也是当年的劫数罢了!”她长叹一口气,感叹着:“当日你母亲拼死产下你不易,又生受了那许多的苦。可是得好好调养着的,只是可怜了你的母亲啊!“说到深处,皇后眼角便不自觉淌出了几行泪,只拿着杏黄色暗福绥蝠纹绢子擦拭了。
说及亲生母亲,佑樘自也触了情肠。只出奇地,他竟没了淌泪的欲望,只狠狠攥着拳头,道:“母后放心。儿臣,自知道,是谁害了儿臣的母妃,都是会报应的。”
皇后方拭了眼角泪珠,便忙劝着佑樘,“你知道便好了,若你出息,才是不枉费了你母亲一生辛苦了。”
佑樘连连应了,又伺候了皇后用些茶水饭食。闲谈几句,这才告退。
佑樘走出坤宁宫,安顺便忙地给他披上了件披风,道:“太子殿下小心些,还是披些衣物罢,免得着凉。”
佑樘一壁走着,一壁问安顺道:“可如何了?”
安顺跟在佑樘身后,应答道:“殿下放心便是,淑妃娘娘出身纪州瑶乡,那里本就与咱们京城地界不同,许多草药记载,是咱们京城所不知道的。娘娘当日留下的珍贵药典,再加上陈大人的医术,想来定会成功的。”
佑樘听了这才算稍稍安心,也算是一点微末的安慰罢了,只低声道:“也便这样了,终究是我大意了,教她生生遭了这样的罪。”
安顺虽知佑樘心意,奈何却想不出些劝解宽慰的说辞,只得静静跟在佑樘身后,默默相陪。
近了孟冬,天气亦开始转冷。这一日本是初一,便是阖宫参见坤宁中宫的大日子,又因着冬日到来,众嫔妃女官也只得格外重视,少不得皆是齐齐一早来了坤宁宫外候着。
因着是冬日第一天的到来,即便不是数九的寒冷,皇后也少不得赐了赏赐下来。
按照宫中惯例,时令节气都是要准点换了衣物陈设吃食的,自然本朝也不例外。皇后宫中一早便是上了地龙,又早于密织的洒花猩红毯子上摆了数个火盆,燃着极其暖和又少烟的红箩炭,倒也是温暖如春了。
庄妃最先笑着打趣道:“皇后娘娘这里倒真是暖和,竟像是夏日似的,真真教妾身都不想走了呢!”
皇后温和笑着,柔声道:“你们也不必急就是了!陛下心里想着你们,一早便吩咐了内侍局的人给你们宫里也开地龙上炭火。这会子,估摸着也在布置了。待你们回到各自宫室,便也一样的暖和。”她指了指坐下女官席中空着的几处,“瞧这些女官,便不是一早便替几位妹妹去打理了么?”
皇后如此说,在座的众嫔妃女官便一齐起身,向皇后行礼谢恩:“陛下皇后慈心关怀,妾等感激莫名。”
皇后笑着挥手,只教众人免礼,复又笑意盈盈,“方才庄妃说是不想离了坤宁宫,其实本宫也觉着,妹妹们莫不如多多来坤宁宫来多陪本宫说说话才是。”
众嫔妃又起身应了,皇后只连连摆了手,道:“日常相见的,规矩别那么多便是了。”
待到众嫔妃女官皆落了座,皇后只看着下首的沈婕妤,用就关怀的语气道:“沈婕妤,方身子大好了?”
沈婕妤只慌忙站起,却混似是变了个人是的,竟是一点的嚣张跋扈气息也丢的不见。只是端着神色,做出一副谦恭神色,“承蒙皇后娘娘关怀,妾罪责深重。蒙陛下与皇后关怀,妾实在不敢有所祈求。”
皇后凝视着沈婕妤,只是意味深长,道:“罢了,陛下当日也说了,你是太过思念仁和的缘故,再不这样便是了。”
沈婕妤却不坐下,只是泣啼涟涟,哭的梨花带雨:“妾自知罪责深重,不堪蒙受陛下恩宠。蒙陛下不弃,饶恕妾深罪。妾唯有兢兢业业,伺候好陛下皇后便是了。”说罢,她转头看向顺贵嫔,竟是直直跪下,眼泪越发多了,向着顺贵嫔叩首道:“还请顺贵嫔姐姐饶恕妾身,妾是思念仁和太过了!故而疯狂,还请王姐姐不要记在心上才是。”她顿了顿,安静偏刻,却是一字一字道:“其实顺贵嫔姐姐照顾的仁和极好,是妹妹太过不懂事了!”
顺贵嫔一愣,然而深宫之中多年的浸染倒是教她养成了许多习惯,她心中虽是不解沈婕妤何意。却也知起身,强迫自己回以沈婕妤恬淡的笑意:“沈婕妤姐姐说笑了,其实论着年岁,你还比本宫年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