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如自知贤妃此来不止嘘寒问暖这般简单,此中深意自己虽猜不透,却也是知道些许的,便请着贤妃于暖炕上坐了,又亲自奉上了茶盏给贤妃。
贤妃笑着接过,浅饮一口,便赞道,“不愧是获陛下青眼的人,便是连泡茶都是一顶一的。”
邶如自是懒得去与贤妃周旋,哪怕这是救了自己的人,或许是宫中生活的时日长了,连待人的心都不再似从前那般真诚了,可没的选,或许唯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是宫阙之中的真样子,自己改变不了什么的。
贤妃看着不做声的邶如,笑意却是丝毫不减,直盯得邶如发毛。
邶如一个激灵,险些是忘记了大事的,便盈盈跪下叩拜,“臣妾多谢贤妃娘娘当日救助之恩,若非娘娘,臣妾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贤妃也不去拦,只笑着看邶如恭敬地行了礼节,才命自己的侍女白芹将邶如给扶起,她才缓缓赞道,“不愧是女君子,一言一行都给外有礼恭顺,是与别处的女子不同的。”
邶如心中暗暗盘算,与宫中的女人说话就是累,非得要拐弯抹角了才算好,若是自己初入宫时,可是要晕的。还好自己已然于深宫浸染些了时日,不然,倒真不知该如何去应对了。
贤妃拿着帕子轻拭了自己的唇,道,“想必女君子亦知本宫今日来的意图,本宫也就不与女君子绕圈子了。”
邶如低头,她只知贤妃此来并非为探病,至于真正意图,自然是自己猜不透的,况且以贤妃的尊贵位份,想要说些什么,自然会告知自己,自己作为低阶女官便也不必去费心猜贤妃是在想什么了。
“臣妾愚钝,不敢揣摩贤妃娘娘的意。”邶如说罢,便又低下头,侍立一旁。
贤妃见她久不言语,只尴尬一笑,才道,“女君子是聪慧之人。”
“娘娘位列四大妃的位份多年,才是真正聪慧。”
贤妃“噗嗤”一笑,带有着几丝幽怨与轻蔑的意味,似是反问,“四大妃?聪慧?可本宫纵是再聪慧,也不及皇贵妃娘娘荣宠万千来的容易。”
夜晚殿内的烛火摇曳,侧映出贤妃惨白的面庞,虽然依旧精致,却少了在一个女人面上应该有的生气与活力,如同冻在风爽雨雪中的一束秋花,是没有生气的美丽。邶如看的陡然一惊,原来深宫中的女子,竟还有这样一种活法,活的像是一件精致华贵的摆件,通身散发着威仪与贵气,哪怕年岁老去,哪怕欢娱不再,都是一件极其精致的陈设,于这寂寞空庭中,绽放着她自己独有的美丽。
贤妃鬓边簪了一朵蓝宝刻的宝石花簪子,于烛火光耀下,愈显的她光华万千,颇有高位嫔妃的尊贵。
可再尊贵,也不过是一件精美的摆设,没了圣恩眷顾的女人,再精致美丽,也是无人欣赏,只是空度年华,日复一日的徒耗光阴,待到耗尽美丽,便化为一腔红颜枯骨,默默地埋进黄土,在史册上写上一个姓氏。除此,怕是再没了曾经存留过这宫阙里的痕迹。
贤妃显然是又回想到了什么旧事,强忍着不让目中的泪珠滚落,敛容正色道,“可不过都如此罢了,我是没了孩子的人,在这宫里,自然也就没了指望,只能依着太子殿下仁慈,将来有一日荣登大宝,本宫也能有一席养老之地。”
邶如看得出贤妃又在为自己早年间夭折的孩子伤心,心内不禁恻隐,到底,这失去孩子的痛苦又是这天底下母亲们最是难挨的事情,又有哪个母亲呢能够轻易放下呢?
况且,当日贤妃所生的二皇子曾被皇帝亲封为太子,若是安安稳稳,贤妃日后会是母后皇太后之尊,而现下,不过是个无宠无子的可怜女人,纵有高位,却也是枯木。
得而复失,远比从未得到过更为可怕。
贤妃经过身边侍女白芹宽解,才渐渐止住伤怀之意,笑道,“是本宫失礼了,教女君子惊吓。”
邶如知贤妃伤心,便有心想宽解几句,毕竟是在自己的长寿宫,得尽了地主之谊才好,便道,“娘娘慈心,悼恭太子必会感知,娘娘定会是有福之人。况且太子殿下纯孝的名声远播,娘娘定能安老。”
贤妃幽幽一叹,“是啊!可本宫,就怕连这最后一点安稳都不得了!”
邶如自知事大,忙跪下道,“娘娘是先帝遗旨亲封的贤妃,咱们后宫女眷内命妇,都得时时以皇后娘娘与贤妃娘娘为典范的,娘娘的福气,还在后头。”邶如心内一叹,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绝口不提皇贵妃,而将贤妃捧至嫔妃中第一人的位置,若是教有心之人听见并传至皇贵妃耳中,岂不是要惹了她么?
然仔细想想,自己竟是不怕的,左右皇贵妃已然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又何须自己全心去躲避呢?想自己一直安分守己,也不过是这般的样子,左右都卷进来了,躲,是不成问题了。
贤妃满意一笑,满带着赞许的意味,却是故作嗔怪道,“还有皇贵妃娘娘在上头呢!本宫可不敢这般犯了礼仪尊卑。”
邶如看着贤妃,虽仍是有伤心之色,却也比方才要好上了许多,心内便也有了定数,便顺着说道,“娘娘是先帝英庙亲封的贤妃,意义尊贵,自然不仅体现在位份上,且看娘娘的皇子,能够幼年得封太子,便已经是一顶一的尊贵了!”
贤妃斜依炕上,不由打了个哈欠,像是自嘲,“瞧本宫啊!年岁大了,精神也不比以往了,不像你们年轻的,熬不得了再。”说罢,贤妃便就着白芹的手下了炕来,略整了衣容,“既如此,我看女君子身子骨也好了,便也不叨扰你了。”
邶如长吁一口气,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贤妃,“恭送娘娘。”
贤妃正往外走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便回身看向邶如,温和一笑,“女君子珍重,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邶如也未多想,送走了贤妃,才嘱咐郑潋道,“明儿个,咱们长寿宫的宫门也该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