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业,你带着你媳妇先下去,我有话和你二叔说。”刘老爷子上首坐了半晌,看到屋里没有人说话,便开口道。
刘承业踌躇了一下,见到父亲意志坚决,便不情不愿领着连氏和敬东退出了上房。
上房里,只剩下刘老爷子和刘广德夫妇俩。
刘老爷子清了清喉咙,低声道:“二弟,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恨从何来。可是我要告诉你,你恨错人了……”
听到他这样说,刘广德哼几声,却没有接话。
“告密人不是我,也不是咱家任何一个人。”刘老爷子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他想起那一天,李尚书投奔到南河村。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李尚书,可是没想到却给家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直到金夫人和刘承志说了那番话,他才明白。
“是李尚书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自己告密。”刘老爷子低声道。
听到这句话,刘广德噌站了起来,露出不可置信表情,“你说甚么疯话?求生乃人之本能,岂会有人明明能逃掉却自己告密?”
“李尚书没想要逃,他是想让金夫人抱着孙子逃。”刘老爷子苦笑道。
“你以为说这话我会相信?”刘广德冷哼了几声,“难道不是你对李尚书金银财宝动了邪念,将他行踪告到官府,然后你好吞了银子?你可曾想过我这个弟弟,我正陪着李尚书一起逃呢……”
“二弟,我若是真贪了李尚书那万贯家财,何至于家中败落到现这个地步?”刘老爷子指了指刘承志上房,黯然道,“我家里老二过得还算是几个孩子中不错,你看看他家是啥样?你再去老宅看看我家是啥样?”
“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人,当初衙役们来抓人时候,我没敢反抗。告诉了他们金夫人行踪。可我绝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李尚书是往哪里走。他们过来问时,我只说李尚书是和金夫人一道跑。”
“要说贪,我也贪了,我偷偷把金夫人一个首饰柜给藏到了后院柴草堆里。”刘老爷子深深垂下来。语气萧索,“可是我也受到了惩罚!看看现我长子成了什么样?我长房一脉几乎全毁了。这是老天对我报应,对我藏首饰报应。我起了邪念和贪心,终害得却是我亲生骨肉……”说到这里,刘老爷子想起了那个被衙役们活活摔死次孙,如果他还活着,现应该和敬山一般高了吧?
若是真能回到从前,他拼着落个背主骂名,也一定要把李尚书拒之门外。
听了这些,刘广德脸黑能挤出墨汁来。
“这话你说给别人听听。谁会相信?有逃生机会不要,却偷偷往官府告密,就是为了让金夫人和孙子逃走,这话你说说谁信?”刘广德压低了声量嘶吼道,“难道不是你?不是你吗?爹娘早早就把你给卖了。卖到了李家做奴仆。你不是心里恨爹娘吗?你不是恨我能长伴爹娘身边吗?你衣锦还乡了,你有能耐了,你家里置了田买了宅,老刘家一家都承看你脸色。我稍不满你意你就责备我,从来没有真心把我当弟弟看。”
“你恨爹娘,又恨我。你有了机会陷害我,你还能放手?再加上你又能得了李尚书万贯家财。何乐而不为?”
万贯家财?
“你看看我家,现像是有万贯家财样子吗?”刘老爷子只觉得心力交瘁,强撑着站起身来,摇了几摇又倒回了椅子上,闭上眼睛任两行眼泪缓缓流下。
“你知道我从李家带回多少银子吗?我带回了京城两个铺子红股,三千两现银。家里共有田宅将近十顷。你被抓住之后,我四处使银子,两三日就花了一千多两。银子花完了,明府大老爷还是不肯松口,非要报你一个剥皮之罪不可。我实没有办法。便把手里地全部变卖,又把京中两个铺子送给了大老爷子师爷。天可怜见,家里花得只剩下不到一百两时,大老爷子终于将你认定为从犯,说你是被蒙蔽,判你流放三千里之罪,遇赦不得返。”
听他说到这里,刘广德半信半疑开了口,“李尚书那几辆马车金银珠宝去了哪里?我护送他离开后,追兵们追上我们,打开车一看里面全是空,然后那些人便打了我们一顿,将我们绑着扔到了路边……过了一会,才有衙役过来找到我们。”
“金银珠宝都随着金夫人一起,他们一个北,一个往南。金夫人是先走,等她走后李尚书才开始动身。只是不知道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衙役们居然兵分了两路,一路去追你们,一路来到了咱们家里。他们……他们以孩子们做要挟,我不敢不从。逼不得已之下,我就把金夫人行踪泄露给了他们。我若是知道李尚书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当成鱼铒,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金夫人行踪。”刘老爷子说到这里狠狠地捶了下自己脑袋。
“我想了很久,应该是他们私下里去租车时露了马脚,被人踩了点。那些人为了求财,便去追了李尚书……”
刘老爷子话,已经很是接近了事实真相。
当时,李尚书长媳生产时,他曾突然晕倒,后来被郎中诊了病,说他患了绝症。他心知自己也跑不了多久,便想把生希望留给妻子和孙子,于是他便和金夫人私下商议。
金夫人一开始不同意,可是后又拧不过丈夫,只得含泪同意了丈夫决定。俩人就偷偷去找几辆马车,好伪装成里面有金银珠宝样子,这些马车跟着李尚书走,而金夫人则是带着真正马车南下福建去寻找建文帝。
俩人当惯了人上人,哪里会租什么马车?再加上不会隐藏,没几个回合便被那些地痞们给套出话来。地痞们知道他们要运东西后,便旁敲侧击问运什么。李尚书一着急就把几个箱子形状给形容了下。
这下子地痞们哪里还不明白,这定是要运金银车辆。他们岂能再留李尚书活命?于是,地痞们便免费送了李尚书几个车夫。
若是朝堂之间争斗。只消一个眼神李尚书就能看出来。可是这地痞之间行话,他岂能听得懂?可怜李尚书和金夫人还以为地痞们是好人,居然因为出银子高连车夫都是白送。
几天之后,到了出发日子。金夫人如约带着真正装着金银珠宝马车往南而去。刘承志按约定要将他们送出河南府后再回来。
可是,世间事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李尚书往衙门里送密报说是自己行踪,知府命令衙役们追踪时衙役们却另有了心思,他们都知道这从京里逃出来官府都带有钱。一个官员能逃走多远?先找到刘有德家哄他拿些珠宝出来才是真。
于是便浩浩荡荡去找了刘老爷子,逼他说出珠宝下落。
刘老爷子心疼几个孩子,可是又不忍背叛旧主,激烈考虑了半天,他觉得跟着金夫人走肯定是假马车,便说出了金夫人行踪。衙役们没想到李尚书居然兵分两路逃走,这一下子激动坏了。刘家随便搜刮了一番后便也分成两路去追人。
追李尚书时倒没受到什么抵抗,李尚书和刘广德不知被什么人给绑了扔路边。追金夫人时被几个护卫给稍稍抵抗了几下,金夫人弃车而逃,抱着孩子和刘承志钻进了林子里……
金夫人眼见逃不掉了,便劝刘承志躲起来。自己却将孩子给活活摔死……
如果他们逃跑时能将真正计划告诉给刘老爷子,或者让刘老爷子替他们去租马车,都不会发生这样事情。只可惜,他们只顾得自己逃命,不相信刘老爷子。却是阴差阳错害得自己白白丢掉了性命,也连累了刘家家破。
事实真相说起来就是这么巧合!只不过是几个衙役想多抄些银子罢了,可是终却是把李尚书一家全给抓了。
刘广德沉吟了半晌。抬起头道:“你敢对着爹娘坟前发誓,说你从来没有向官府告密吗?”
刘老爷子扯了扯已经稀疏胡子,苦笑道:“我都黄土埋了半截脖子人了,做了就做了有啥不敢认?可是我没做过我就是没做过,我从来没有背叛过旧主,我也没有背叛过我亲弟弟。”
刘广德听了这话。紧握着拳,却不敢抬头去看刘老爷子。
难道,自己这些年来真是恨错了人?如果大哥说是假话,这些年来自己也曾打听过他事,确实没听说他发了什么财。不仅没发财。家道还衰落了。
他抬起头,第一次仔细看这世上唯一兄弟,只见刘老爷子满脸萧索,目光怅然,似是有满腹委屈和痛苦,叫人无法平静以对。
郑倩微微抬头,也打量着刘老爷子。如果他说是真,那么大房真不欠二房什么,真没有必要再恨下去。
“我愿跪爹娘坟前发誓,若是我真把李尚书行踪泄露出去话,就叫我死后不得入祖坟……”刘老爷子双眼通红地道。
刘广德心中一动,却偏了头去,死死咬住嘴唇,无声哭泣。
这边厢,郑倩已经起身,端端正正站了饶氏面前,郑重拜了下去。
“阿郑拜见长嫂……”
刘老爷子眼泪汹涌而出,也将头偏到一旁,用力吸了吸鼻子。
上房窗外,听壁角雪梅却是满脸震惊。她身边,思真和绮萱同样是一脸惊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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