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馥白家世清白,为人干净,对人也算得上真诚大方,关键人长得好看,大家都爱亲近他。
只是多年困扰在他身上的只有一个问题,他总是看上去十分淡薄,对人很好,可是却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
面前这个舞姬,他可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她细细思量,终于抬头看他,眼眶泛着泪花,言语中带着些许柔弱,“从小就被换来换去,送来送去,从来就没有安稳过。段大人在两年前把我们姐妹带入府邸,对我们也是极好的。甚至还想过把我们收去做妾,只不过段夫人容不得容不下,最后只能把我们送出来。公子想知道段大人的什么事呢。我们两姐妹连妾都算不上,也不知道哪里能够帮得上公子的忙。”
他轻轻摇晃酒壶,漫不经心的,“就说说这段大人平常见些什么人,说些什么话。以及平常活动的范围是在哪里,和你们姐妹有没有说过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她想了好久,犹豫道:“公子和段大人是敌人吗?”
“我原以为你能猜到的,结果你还是开口问我了。”
她垂下眼眸,紧紧绞着手帕,“知道是知道一些,只不过不知道对于公子的帮助大不大。”
“有话直说吧,我说过只要姑姑娘说的是实话,日后有什么难处,我必定全力以赴相助。”
她想想,目前能为自己博得这样一个结局,也算是不错。
她目光悠远望向月色,“这件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零零散散听段大人和一些人的谈话才得知。或许,段大人在经营一些肮脏的场所,比如暗娼坊,买卖儿童之类的。”
虞馥白眉眼微微冷峻,重复一遍,“你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可有证据?”
她摇摇头,“只是听他们的谈话得到的一些零散消息,并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段大人并不是经营这些场所的唯一幕后主人,还有一些幕后帮手。”
“还有呢,他们有没有说过地点之类的?”
“他从不肯让我们靠得太近,尤其是谈公事的时候,所以再多的内容恐怕就帮不了公子了。”
虞馥白“嗯”了一声,起来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忽然说着:“现在天色尚早,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听到这番话,心里还挺意外,还有一丝高兴,如果能和公子单独出去逛逛,何尝不是一件美事,于是便说:“公子想去哪里呢。”
他随口一说就去段家附近逛逛。
她面色都变了,如果碰到段夫人,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折辱呢!
一时间站在原地不动,瑟瑟发抖地问:“公子是要把我带回去吗?”
他意识到她十分害怕,解释两句,“随便走走而已,不会一直停留在段家附近,其他时间,哪里好玩你带我去逛逛便是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这次出来并没有带多余的家丁,只是带了这样一个小丫头,俩人慢悠悠地往前走。她也不敢跟太近,月光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
虞馥白面色淡淡的,却微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女子还在慢吞吞跟着。舞姬姐姐忐忑不安,一方面因为跟着他出来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不知道这公子大晚上出去这段家逛逛能逛到什么东西,毕竟这段大人晚上也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不知不觉间走到段家门口。虞馥白觉得似乎有一个身影特别熟悉,眯着眼睛,仔细一看,再往前走了几步,竟然发现这个身影不就是之前在画舫上遇上的那个女人嘛。
这个女人百无聊赖地站在人家墙头上。双手抱胸,仿佛在看什么戏码。看这幅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还挺津津有味的。
虞馥白脚步一停,后面的女子跟上来疑惑看着他,“公子,怎么了?”然后也顺着视线望过去,也看到了这样一位姑娘正在听墙头。
她也很清楚墙头上的那位姑娘,就是之前画舫上要买下她们姐妹的女人。于是问:“公子,她……是之前我们遇上的那个女人吗?为什么那么奇怪站在上面?会不会是刺客?”
虞馥白哪里知道在弄什么名堂,摇摇头,把她拉到阴影里嘱咐不要出来。
吴若此时此刻正看着段家两夫妻吵架,段夫人一山不容二虎,不允许这段玉琅府邸里养着其他女人。吴若故意把舞姬妹妹送回去,无非就是让他们夫妻之间产生争端,这样才能够听到更多的矛盾,甚至看几场戏码,解解无聊乏闷。
你要说吴若无聊吧,她还真是无聊……
这舞姬妹妹也是一把好手,不仅接二连三挑拨两夫妻之间的关系,甚至还敢和这段夫人闹上一闹。这小妮子之前还说怕和段夫人碰面,现在看这泼辣劲儿,根本就不怕这所谓的段夫人,无非就是把她给惹毛了,脾气就炸出来了。活脱脱就是一个噼里啪啦的小辣椒,炸得段夫人哑口无言,段夫人叫了一大堆家丁来收拾她,可段玉琅不肯,这毕竟是吴若送来的人,他不想得罪丞相,虽然他并不是很怕,但目前和丞相的事情还没了结,暂时不要节外生枝。于是乎,这对夫妻就在院子里吵啊吵,外面的人可能听不清,但是她耳力非常好,站在墙角上把这个情景看得、听得一清二楚,夫妻吵得面红耳赤,而舞姬妹妹则在一边虚情假意掉几颗泪花,然后耀武扬威给几个下马威。
吴若早就知道这个小姑娘不简单,第一次两人相见,这舞姬妹妹就敢一直盯着她,她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段玉琅被这两个女人弄得焦头烂额,原本打算今晚就把这些孩子送出去,可现在他也腾不出手来做。几次三番想要平息怒火,这段夫人不依不饶,硬要把他留下来评评理,不然日子没法过了,甚至扬言要把这些事全部告诉她父亲。
段玉琅举起的巴掌在空气中停滞了好久,面对夫人的嚣张,他无所适从,只好愤愤不平收了回来,再怒目相向瞪着舞姬。
别看这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心思颇深,这几天他总算看出来了。之前真是低估了。
这巴掌终究没打下去,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身上有他的孩子,他根本就不会手下留情,这巴掌不是打向他的夫人,就是打向这个女人。
舞姬妹妹知道大人生气了,于是默默低下了头,但目光依旧桀骜不驯,甚至还有一些鄙视。
她知道这段大人根本就不敢打,无论是夫人还是她,他都不会下手,无非就是气急了,伸掌出来吓吓人而已。
段玉琅气得满脸通红,平时他在外人表现得十分和善,甚至一整天都是笑眯眯的,可是一旦面对家务事,就不得不像一只暴躁的老虎。他夜夜扪心自问,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不就是被他这个夫人所气得嘛!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当初他就不应该嫌贫爱富,喜欢上这个女人!
不对,也不应该叫做喜欢她,就是爱富而已。说到底,其实他谁都不爱。
说到爱这个字,段玉琅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间出现了那晚在画舫中出现的那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女孩子。
姚姚啊……
那个总是穿着素雅的衣裳,喜欢戴着一朵小花的姑娘,不就是他年轻时候的初恋嘛!
几年过去了,她也没有苍老,依旧是年轻的模样,甚至还带着一点成熟的韵味,眉眼间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愁思,这更加惹人怜爱。
或许……或许当初他就不应该放弃……
这个念头忽然冒上他的脑海不停萦绕。他摇摇头,然后看见年老色衰的夫人,暂时平复了心情,语气也缓和了,“夫人,不要再闹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今天晚上我真的有要紧事。洛洛我自有安排,你不要想太多。”
就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段夫人不肯接受,口无遮栏之下就谈到过去,说他以前怎么怎么贫穷怎么怎么无能,现在倒是翅膀硬了,有自己的门路,就想给自己找乐子!
段玉琅是个自尊心很重的人,他非常在乎别人谈及他的过去,尤其是现在官运亨通和过去有一个鲜明的对比,每当有人谈起来,他仿佛就见到了当年狼狈无能的自己。
段夫人的嘴巴不停的讲,口水似乎都要喷出来了,讲到激动的地方,甚至还涨红了脸。满脸的鄙视和唾弃,仿佛面前站着的根本就不是当初琴瑟和鸣的丈夫。
段玉琅越听越不是滋味儿,真想拿个什么东西捂住这张嘴,或者拿根针把她的嘴巴缝起来也好。
这样的话,世界就会安安静静的了。
对啊,世界就会安安静静的。
对,安安静静的!
……
脚步有些虚浮,头上冒着细汗,夫人的嘴一直巴拉巴拉地讲,两瓣嘴皮子就这么磕磕碰碰的,说出了一大堆聒噪的话来。他有些晕,面前的老女人出现了好几个重影。
真的是太吵了!
太吵了!
他咽了一下口水,转过身跌跌撞撞的往书房里跑,段夫人一看他不听自己说话,甚至还跑掉了,更加忍受不了,直接追过去,边追边骂,丝毫不顾家丁的阻拦。
段玉琅一进了书房,脑海里只想要找尖尖的东西,越尖越好,越锋利越好……
对,就是那种尖尖的,能带血的那一种……
这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不断膨胀,后面那个老女人又追上来了。
自从那个年轻女人来过他的书房后,自己就常备了一把匕首,此时此刻,这把匕首正躺在他的书桌上,在昏暗的灯火下泛着冷冽的幽光。
段夫人气喘吁吁追过来,看到他正趴在桌面上,知道他现在情绪不佳,也知道在这个时候诛心是最为有效的。
这么多年了,他们这夫妻做得也不痛快,干脆就把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了算了,等今晚一过,她就向父亲大人申请和离。
“段玉琅!你躲什么躲!躲了这么多年,你以为你躲得了嘛!我告诉你,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明天我就和父亲大人说,我们两个干脆分开过算了,你娶妻你的那几个小蹄子,我过我自己的日子!”她喋喋不休的喊了这么一通,发觉他并没有转过身来,感觉自己就是在和空气讲话。
她觉得十分不痛快,自己感情的爆发,对方竟然并没有承受住。于是又大吼大叫,“段玉琅,你究竟要怎么样!你倒是说一句话呀,这么不声不响的,这么多年了,你是个哑巴吗?我哪里对不住你?你把我的嫁妆给那两个小贱人!还几次三番的把那些女人往家里带,你把我当什么了?有把我当做你的妻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想着那个楼里面的贱人!是不是?是不是啊段玉琅!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骂完最后一句,干脆动手扑打过来。
或许他等的就是这一时机,这段夫人的手刚刚碰在他的肩膀上,他蓦然一个转身,一把带着寒光的匕首就这样进了她的身体,明晃晃,亮乎乎的。
段夫人整张脸都僵硬了,还保持着扑打的姿势,可能明显感觉到左肋有一道明显的伤口正不停的冒着热血。赶紧用手捂住,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把带着光的刀子从她身体里出来,变得红通通的。
话梗在喉咙里,可是却没有多大力气说出,断断续续道:“段、段玉琅,你、你的心、心、还、还真是狠哪……”
语气轻得即使两人近在咫尺,都听不清。
刀子握在手中还淌着血,滴滴嗒嗒落了一地板。
她几乎是全身都倒在他身上,然后再慢慢像稻草人一样往下滑去。
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他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抖,不知是为自己多年的夙愿完成而感到高兴,还是为一时的疯狂而紧张。
段夫人终于趴在地上,两眼死死盯着他,眸子里再也没有光亮。殷红的鲜血把她包围成一个半圆,缓缓蔓延至他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