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王府前院的酒席热闹到半夜方散,原本在府中暗暗候着的下人们手脚利索,三下五除二便将一片狼藉的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仿若白日里一直延续到半夜的热闹不过是人们的一场梦而已。
不过王府里各处张灯结彩,喜字连连,依旧给人一种热闹之感。
然不久之后易王府便开始了一场小热闹,府中的卫兵被遣动出府,不多时两匹快马亦从府门而出,直奔城外而去,只因天盛王朝当今最受宠的十二公主,说是早上前来易王府参加皇兄的婚宴,却意外失踪了。
两匹马并驾齐驱,直奔城西十里亭而去,只因今日早晨殷如歌准备从娘家出门之时,血刃躲过重重护卫给她留了一封信,说是要救人,今夜子时城西昭恩寺一叙,如此,便让殷如歌从早上一直担心到了晚上。
殷如歌和司徒易峥的快马还没等出城门,便收到殷如歌在城西昭恩寺布下的眼线回来传话,十二公主的确被人带到了昭恩寺,底下人怕打草惊蛇,就赶紧先回来禀报。
殷如歌和司徒易峥互相对视一眼,让那探子传话给绥峰,让绥峰带人前来昭恩寺救人,便打马直往城外而去。
皇城,延禧宫里灯火通明,贤妃坐立不安,若不是皇帝让人将她摁在椅子上,她颇有要出宫去寻人的架势。皇帝司徒焱虽稳稳地坐着,但他面前的茶水已经上来了好几番,他一口都没喝。
司徒雅琴身边的侍女早跪了一地,全都抖着身子在那儿不敢说话。把公主跟丢了,那可是她们的责任。可是话说回来,今日公主要去参加易王的婚礼,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谁知道会出事呢?毕竟,那可是公主的亲皇兄啊。
司徒焱冷着脸,紧紧地攥着拳头,很想找个出气筒,却是半点也找不着——一直以来闲云野鹤的皇弟司徒淼竟然就是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天机堂的堂主,和紫月神教之间的计划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这样的惊天阴谋之下,从大街上掳走一个毫无防备之心的公主,似乎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可是他很生气。愤怒!
他不曾想那个他从来未曾防备过的弟弟,竟然会对他,对天盛藏着如此的深仇大恨。司徒淼用他的不争不抢,给天盛所有人树立了一个无害的形象,游离于世界之外的逍遥客。可他却深陷红尘,早堕地狱,想想那些死在天机堂杀手之下的人,什么黑道白道,江湖朝堂,哪一个说出名字来不是令人心寒!
更有甚者,原来当年算计他最心爱的皇子,害得司徒易峥全身筋脉尽段险些丧命的,也是这个国叔!
再后来以殷家为核心布局,策划了一场又一场刺杀,意外,甚至前阵子影响了几乎整个天盛的所谓雪后疫情,也都是这位国叔的大手笔!
司徒焱回顾着司徒淼所做过的一切事,面如寒铁。原来他一直防备的殷家,从无狼子野心;而他从未猜疑的皇弟,却早包藏祸心。好在殷家出了个殷如歌,见招拆招,一次次破坏了司徒淼的阴谋,才让这场计划了十年的阴谋没有最终颠覆整个天盛!
可是各地近一个月来奏报的死亡人数,却在狠狠地揪着他的心,提醒着他身为一国之主,高居庙堂的他,错过了多少人的生死,多少家人的悲剧。
不多时院子里的脚步声打断了司徒焱的思绪,禁军统领贺刚带了一个小宫女进了来。
“皇上,”贺刚禀道,“此宫女是浣衣局的杂役,今日为各宫主子送浣洗好的衣裳,说是今日辰时见到公主同一个脸带面具的侍卫在御花园的假山处说话。”
“脸带面具?”司徒焱看向地上跪着的侍女,问。
侍女俯伏在地不敢抬头,只道:“回皇上话,的确是奴婢所见。不过奴婢也只是看见了一个轮廓,也未曾听清公主同他说了什么,那人就走了。奴婢怕被公主发现,就赶紧离开了……”
“那面具长什么样子?”皇上面色铁青,双眸含冰地盯着贺刚,皇城之内混进了可疑之人,身为禁军统领,竟然不知?这简直是扫了皇家的颜面!若不把此人找出来,这皇家宫苑的安全,还有没有保障了?!
“那面具只遮了那人一半的脸,是银色的,”宫女想了想道,“别的奴婢什么也没瞧清楚,不过……奴婢倒是听得公主喊了那人一句‘木头人’,二人说话的样子,好像并不陌生……”
“你看见那人往哪里走了?”司徒焱又问。
“就……就在假山后面消失了……”宫女听得司徒焱话里含冰,语气里带了几分惶恐。
司徒焱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一众司徒雅琴的侍女,最后目光落在豆蔻身上:“你,告诉朕,这个‘木头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宫中侍卫,与公主十分熟稔?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大概是怕人认出来,所以才戴了个面具吧!
“回,回皇上,奴婢也不清楚这个‘木头人’究竟是谁……”
“胡说!你跟着公主的时间最长久,你怎不知这‘木头人’?!”司徒焱一个厉喝打断了豆蔻的言语。
“皇上饶命!奴婢不敢撒谎!”豆蔻慌了,“奴婢虽是公主身边的大丫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月公主并不常将奴婢带在身边,公主出宫所经历的事情,奴婢真的一概不知啊!”
豆蔻说着话,便觉得头顶上的寒冷就没停下来过,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果然司徒焱面色一沉道:“你怎知这人是公主出宫认识的?!”
“皇上,奴婢毕竟是公主的贴身宫女,公主在宫里的一言一行,跟什么人好,奴婢都一清二楚,可是上回元宵灯会回来之后,公主经常一个人傻笑,还常躲在书房里……”
“躲在书房做什么?!”
“躲在书房里画一个人的画像,那个人就是戴着一只面具遮着半张脸,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同公主说话的……”豆蔻话说到后面便越来越小了。
司徒焱面色铁青,示意一边的李德盛到书房一趟,不多时回来果然取了些公主亲笔所画的画像,都是一个戴着一半面具的男子,交给皇上,气得皇上是想撒气也没处撒——人都失踪了,现在气还有用吗?
不多时让那个浣衣局的宫女来认了,果然是他。
“这人到底是谁!”司徒焱将那些画一把拍在桌子上,气得就差吹胡子瞪眼了,“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贤妃取过桌上的那些画像,看来看去,总觉得有些眼熟,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来。
“皇上,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豆蔻这时候瞅着司徒焱的脸色道。
“说!”
“奴婢大概知道这人是谁,”豆蔻轻声细语地道,“就是殷家大小姐,哦不,易王妃从前身边的那个贴身侍卫,常和易王妃进宫来,奴婢见过几回,见他总戴着面具,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只是不知,公主失踪究竟同他有没有关系。”
“皇上,若是此人,那一切便说得通了,”贺刚这时候接过话茬道,“上月在花溪谷,此人就背叛了易王妃,所以才让易王妃和易王都身陷危险。原来,此人便是国叔多年前安插在易王妃身边的眼线,替国叔做了不少事情。此方公众失踪,会不会又是国叔的命令,让此人挟持公主,好和皇上您谈条件?”
“又是他!”司徒焱猛地一拍桌子,浑身的气场再度释放开来,吓得周围的人皆俯伏不敢动弹。
司徒焱再次将目光盯向那个浣衣局的宫女:“你还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只要你再多想起来一句,朕重重有赏!”
许是重赏之下,那宫女忽而道:“是了,那戴面具的侍卫好像是约公主出宫去,去,昭什么寺……”
“昭恩寺?”禁军统领贺刚提醒道。
“是了,就是昭恩寺,”那宫女道,“奴婢并不是京中人,又打小就被送进了宫里,所以并不记得这些地名,一时间就忘了……”
贤妃坐在一边,面色凝重。如此说来,自己的这位公主竟是与人私奔去了不成?但若此人是个靠谱的,她需要担心的便是公主的名节问题,可是现在,被告知此人是个叛徒,是紫月神教潜伏在殷如歌身边的细作,那么她要担心的便是公主的生命安全了。
贺刚立刻道:“皇上,如此便很清楚了,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蛊惑了公主,趁着今日大家都在忙着易王成亲之事疏忽,把公主骗到了昭恩寺去。那人毕竟是紫月神教的余党,还不知道会对公主做出什么事来,还请皇上立刻派京都府衙的人前去营救!”
贺刚又道:“既然是紫月神教余党所为,臣担心那些人还有别的动作,今夜臣定然会加固宫中防卫,以保宫中各位主子的安全!”
见贺刚信誓旦旦地保证,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正要传令下去给京都府救人,外面有人急急求见皇帝,来人正是司徒易峥身边贴身侍卫绥峰的亲弟弟绥尘,进来便对皇帝禀报:“易王已和易王妃前往城西营救公主,兄长也已经前往支援,特意让臣进宫禀报皇上,请皇上安心。兄长还托臣送来易王的嘱托,紫月神教之人一向狡诈,擅喜调虎离山,上回公主被劫持,便醉翁之意不在酒,带走了殷家如懿,后来换走了苏辞……”
司徒焱冷眉一皱:“苏辞?此人后来不是被晟王顺利带回天牢了吗?”
“皇上,您有所不知,”绥尘道,“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必须要禀告陛下,当日用苏辞来换殷家三小姐,原本事情就要成功,紫月神教之人狡猾,并没有将殷家三小姐带至城西十里亭,而是早早送进城中,设下埋伏,引得易王妃当时舍下苏辞,进城救援殷家三小姐。“
“这个朕晓得,后来是晟王将人押回天牢的。”司徒焱道。
绥尘又道:“的确如此。不过,易王妃本以为苏辞交予晟王之手必定能安全带回,毕竟当时易王妃已经击败紫月神教之人,岂料晟王监守自盗,不仅将擒住的紫月神教之人放了,还配合紫月神教之人将苏辞也调了包,如今天牢之中关押的,并不是真正的苏辞!”
“你说什么?!”司徒焱面色凝重,“大胆绥尘!你可知你此番究竟在说什么!随意编排皇子,你该当何罪!”就算他迟迟不将储君之位传给司徒晟,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正当盛年,未必就没有这个念头,毕竟司徒晟还是皇后所出不是?
可是,司徒晟竟然这么着急吗?!
绥尘的话,其实他是有些相信的,毕竟这么多年的观察,司徒晟究竟在做什么,也大部分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这也是他迟迟不肯把储君之位传给司徒晟的原因。
“臣必然不敢撒谎,”绥尘道,“臣虽然身在京都府供职,但也肩负保护易王的职责。前阵子易王回京,发现京中一处歌舞坊吹杏坊十分可疑,便让臣一直注意吹杏坊动向,后来得知吹杏坊本是易王妃名下出产业,本以为是喜事一件,却不料近日,臣发现一可疑之人频繁出入吹杏坊,经臣多方查证,此人,正是从天牢被交换出去的……苏辞。”
绥尘说这话的时候,双眸看着地面,眼中的黯然,还带了一丝说不出口的情殇。本来这些话,若不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真的不想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他当初接到易王的命令要监视吹杏坊的时候,本来以为那只是一件烦杂无味的公事,却也当做一件可以建功立业的事情来做,好以后能有机会提升官职,甚至像殷家大将军那样上阵杀敌。
然后兄长告诉他,京城的战场,丝毫不比真正肉搏的战场来得轻松,他便监视得越发带劲了。
可惜,后来遇到了一个女人,那便是吹杏坊的坊主,江湖一枝梨,和月,人们都叫她梨花。后来的监视,便成了痛苦又甜蜜的负担。
而苏辞的出现,却让这痛苦,将甜蜜狠狠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