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马车准备好了。”
殷如歌才打扮妥当,青禾便从外头进来,道。
殷如歌点了点头:“血刃怎么样了?”
——血刃自从上元节次日被她派去送公主雅琴回宫,便已经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昨夜方才一身是伤地回来,昏迷前只说了“昭恩寺”几个大字,今日又听闻昨夜昭恩寺后山被围剿,紫月神教的人落网,但她就是觉得这当中必有阴谋。也许,血刃能知道这当中的玄机也未可知。
“才特意去瞧过了,还昏迷着,”青禾道,“才上街的时候,特意让张大仙医过来瞧了,说是血刃连着几日未曾歇息,又经历过一场激战,累的。血刃身上的伤多数的皮外伤,小姐不必担心。至于那些暗器上的毒,张大仙医都已经开过解药的方子,想来晌午时分就该送来了。”
殷如歌满意地点点头。青禾这丫头看起来虽然性格跳脱,但办事倒是妥帖的。而且青禾永远都充满活力,多数时候被她留在府中办些琐碎之事,她也是办得井井有条的,为她省了不少事。
“还有,”青禾又道,“三小姐那头才也去瞧过了,睡得正安稳,想来无甚大碍。”
殷如歌点点头,面色不变,心里却担忧不减——昨夜如懿忽然夜游,只怕这事不简单,今日进宫,必得好好地问问司徒易峥了。
延禧宫的清晨被阳光照得耀眼。
冬日的阳光亮得刺眼,却并没有什么温度,却足够将侧殿窗前一枚雪色的身影耀得越发如仙。
三千发丝垂下未曾梳起,平添了几分平日里不曾有的慵懒。司徒易峥骨节分明的指尖是一本泛黄的古医书,其中记载的多为疑难杂症,或毒或蛊,其中解法各异。
冬日的晨风仍旧带着刺骨的寒,窗前的一株冷梅堪堪飘落两朵寒梅,顺着清风送至司徒易峥的书页上,安静地停下,如同走过四季岁月,从枝头飘落之时终于是累了,寻了个绝佳的地方栖息。
司徒易峥抬起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拈起一瓣,朱红的色泽更衬得他指尖如雪。那是一双女人看了都要羡慕的好看的手,尽管拿针拿剑,却是保养得极好。
司徒易峥深邃的眸子盯着那瓣零落的梅花,投向梅花下文字的眸光忽而幽远——血蛊。
司徒易峥指尖一紧,指尖的梅花瓣便被拈出一点淡淡的鲜红的汁液,沾染了他的指尖,如血。司徒易峥眉间一蹙,呼吸一乱,忽然再没了平日里的淡然从容。
他找到如歌近日身体反常的原因了,却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这时外头脚步声响起,绥峰从外头进了来,面上似带着惊喜,好像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好在跟了司徒易峥多年,绥峰并未在院子里就嚷嚷开,而是进了门,来到司徒易峥面前,这才难掩欣喜地道:“主子,紫月神教被剿灭了!”
司徒易峥指尖愈发用力,梅花瓣几乎被捻成了灰:“这么快?”
“可不嘛!昨日皇上才下的旨,昨夜董家小侯爷和晟王殿下联手,将昭恩寺围了个水泄不通,果然在昭恩寺的后山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地宫,听说正是在那寒潭后面,火油烧开荆棘丛之后,才发现了的,”绥峰兴奋的神情因为司徒易峥的冷静而渐渐被疑惑代替,“怎么主子看起来,不太高兴?”
司徒易峥将医书轻轻合上,并未言语。可绥峰却是从自家主子身上忽然读出一份名为忧郁的东西。能让主子显出这种情绪的,只怕是……
“殷大小姐有什么麻烦了?”绥峰问。
司徒易峥将目光投向窗外清风一吹便纷纷落下的梅花儿上,并未回答绥峰的话,只道:“紫月神教埋伏天盛数十年,一朝被灭,太快。”
“快吗?”绥峰却有些疑惑,“虽说是一朝被灭,但咱们的人已经查探多年了。虽然不是咱们出的手,但也终归是咱们探得的消息准确。只可惜此番论功行赏,只怕功劳都是董家小侯爷和四殿下占了去了。”
司徒易峥并不言语。绥峰的话虽然有些道理,但这件事还是进行得太顺利了,就像当日用苏辞换殷如懿一般,太顺利了。而苏辞那事的真相便是,如今天牢里关着的,已经不是真正的苏辞了。
绥峰将手里捧着的早膳搁在司徒易峥面前的上等红木桌案上,忍不住道:“其实主子,其实咱们可以去上朝的。”
“怎么?”司徒易峥瞧了绥峰一眼,“这便开始担心了?”
“能不担心吗?”绥峰道,“主子,您瞧,您这都回来这么久了,皇上也不过是在您刚回来的时候让您调查天机堂和紫月神教。可如今这眼看着要有成果了,皇上却把功劳又给了晟王去。今日这事一出,只怕朝中很多人都会支持晟王殿下了……”
司徒易峥执起玉箸,看起来却并不担心,事情未曾水落石出,走着瞧便是。至于上不上朝的,还不到时候。明处的棋盘,有时候正需要暗处的观察与分析。何况局势尚未明朗,下定论还为时过早些。
相比于延禧宫中的悠闲,金銮殿之上正是一片群情激昂。
“皇上,四殿下领兵一举剿灭紫月神教,抓获紫月神教一干人等百余人,功不可没!”兵部侍郎罗子君彼时正出列,带头给司徒晟轻功,“得四殿下这样的皇子,实在是我天盛之幸啊陛下!”
彼时司徒焱手里拿着的正是昨夜司徒晟和董少卿剿灭紫月神教的奏报,事情之顺利,其数字之可观,让一向面色冰冷的司徒焱眼中也充满了欣喜。他赞赏地看了司徒晟一眼,搁下手中的奏折,点点头“嗯”了一声:“的确如此!昨夜晟儿办的这件事实在漂亮,不仅解了朕的一桩心事,还解了天盛的一个大难,功于社稷,乃是大功一件,值得好好奖赏!晟儿,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司徒晟眼中泛着得意,出列之后却努力做个谦虚的模样:“身为皇子,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应尽的职责,儿臣不敢讨赏。”
“诶!你就不要谦虚了,”司徒焱摆摆手,看起来心情真的很好,平日里严厉的样子一下子一扫而空了,“不管你要什么,只要朕能替你办到的,朕都答应你!”
司徒晟抬眼几不可见地瞧了瞧司徒焱座下的龙椅,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贪婪。如果说,他想要那把椅子呢?父皇也能传给他吗?
不过司徒晟很快将眼中的情绪掩下,只道:“但凭父皇做主,父皇无论赏什么,都是儿臣的荣耀。”他想要太子之位,却不能明着要。而除此之外,他还缺什么呢?身为皇后的嫡出皇子,荣华富贵早已享尽,只怕再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如此,朕便替你做主了,”司徒焱忽然兴致大好,看着面前已然成长为一个大男人的儿子,笑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府中却连个正妃也没有,这可不成。朕此番,就赐你一个晟王妃,如何?”
晟王妃?
司徒晟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清冷的女子身影,一张绝丽倾城的女子的脸——无论什么时候,她好像永远都是那般淡然,就像是石头缝里生长出来的一朵兰花,自带清新的气质,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那是天盛征西大将军殷梓凯的嫡出女儿,那是天盛如今掌握着天下十分之三财富的殷老板,那是天生京都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的绝色容颜——所有的美好几乎都与她为伴了。只可惜……
只可惜她如今已经是九弟的未婚妻……
司徒晟浓厚的眉毛忽然一皱,眼中泛过一丝狠意。若是如此,不仅是太子之位他要争取,司徒易峥,也要死……
司徒晟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边事不关己的董少卿,忽然心思一动,对司徒焱奏道:“皇上,此番剿灭紫月神教,并不只是儿臣一个人的功劳,还有董家小侯爷一份。董家小侯爷府上也并未有侯夫人,儿臣斗胆,替小侯爷也讨一个恩典……”
他可没忘,除了即将要娶了殷如歌的九弟以外,还有这个男人对殷如歌一直念念不忘的。他看上的女人,只能是他的!司徒晟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董少卿本来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打算掺和,岂料司徒晟忽然替他请旨,董少卿便有些慌了:“启禀皇上,微臣如今正想以事业为重,暂时还不想成家……”
虽说如歌和易王就要成婚了,可他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放下如歌。而且,他还有一个侥幸的心理——如今皇帝正不喜欢如歌,而且当初易王和如歌的婚事说实在的有些仓促,他怀疑那是易王为了替如歌拒绝梁国世子喜塔腊的求亲才到殷家提的亲,到最后如歌未必会嫁给易王也未可知。
所以,他并不打算就这样放弃。他正打算忙完这阵子的事情,就去帮如歌查寒夜的事,替如歌给寒夜一个人情,然后如歌会不会看在他这么努力的份上,考虑一下他……
可是,如果司徒晟此刻提出要给他选什么侯夫人,岂不是要断了他的后路吗?!尽管,他知道他本来的想法也可能行不太通,但凡是有希望总是有可能不是?
晟王,这是要把他的希望掐灭啊。
“此言有理!”司徒焱却仿若未曾听到董少卿的拒绝似的,立刻爽朗地道,“我天盛的大好男儿,怎么能没有贤内助呢?这事就这么定了!各家若有好女儿的,可别藏着掖着,朕定要好好选选!”
皇帝要为晟王和董家小侯爷选妃的风声一出,便像是一枚炸弹,一下子炸了开来。第一个起反应的,自然是皇宫宫城了。
“你们听说了吗?皇上要为晟王选妃呢!”趁着送东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时机,宫女们互相咬着耳朵。殷如歌彼时正刚进宫,才进宫门便听到转角处传来宫女们略带惊喜的声音。
“是啊,不仅是晟王,就连小侯爷的侯夫人皇上也要亲自来选呢。你们说,这回的晟王妃,还有董家的侯夫人,到底都会花落谁家呢?”
殷如歌不过过了耳,便把这事放到一边,继续朝延禧宫而去。刚从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回来的公主司徒雅琴却留了个心眼。
不过,她本来以为自己听到董少卿要选侯夫人的时候会很开心,却意外地没有。反而在看到殷如歌就在前头的时候,立刻三步并做两步赶了上去:“殷如歌!”
殷如歌听得是司徒雅琴的声音,便停下脚步。
“木头人呢?”司徒雅琴还未站稳,迎头便问,“他今日没跟你来吗?”
“木头人?”殷如歌心里疑惑。
“就是,血刃,”司徒雅琴用嘴努了努延禧宫的方向,示意殷如歌同她一起走,“你那个功夫很好的车夫。”
殷如歌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司徒雅琴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别人来了?而且,还只是一个暗卫。想了想,殷如歌还是道:“他受伤了。”
“受伤了?!”司徒雅琴立刻紧张地抓住殷如歌的手,“他伤哪儿了?怎么伤的?严不严重?能治好吗?现在还好吗?”
瞧着司徒雅琴眼中掩饰不住的关心,殷如歌笑道:“若是你当真关心,不如今日到殷家看看他。”身为一国公主,却这样关心一个下人,显然已经超出了寻常的感情,就是不知道这个从前总是“少卿哥哥”“少卿哥哥”地喊着的小女孩儿,自己意识到了没有呢?
“谁关心他了?”司徒雅琴却放开殷如歌的手,不服气地道,“不过就是他上回救了我一命,我不想我的救命恩人就这么死了罢了。毕竟,我可不想欠人人情……”
殷如歌也不戳穿司徒雅琴的矢口否认,只道:“那你去不去看他?”
“去,怎么不去!”司徒雅琴毫不犹豫地应着,见殷如歌笑着看她,忙又给自己找台阶下,“我是想去看看如懿妹妹,顺便,顺便看下木头人罢了……”
殷如歌不禁有些忍俊不禁,却只笑笑并不说破。血刃跟了她也快十年了,十年之期一到,他便自由了。到时候,他想做什么,她不会阻止。
只是,公主和暗卫的爱情,能有好结果吗?殷如歌心里暗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