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
殷如歌从皇宫里出了城,才出皇城,便有一品布庄的伙计慌慌张张前来:“大小姐,出事了,高家小姐在一品铺子砸招牌呢。”
高家小姐?殷如歌眉头轻皱,想来便是户部尚书高值的女儿高淑媛了。只是,高家的人向来眼高于顶,又在暗地里做些生意,却做不过她,所以总是暗地里寻衅滋事也是有的。只是怎么今日忽然这么高调,公开与殷家宣战?
殷如歌直奔一品铺子,彼时周围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伸长了脖子,只为了看热闹——殷家的生意遍布整个天盛,一向都有很好的口碑,虽然招致许多人的嫉妒,但碍于殷如歌的能力,许多人都不敢出面明着对付。
一来,殷家是奉旨行商,谁敢跟皇帝过不去?
二来,曾经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曾在殷家生意做得刚起步的时候闹出一些事端,可是最后都被殷如歌对付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所以从那以后,已经有很少人敢这么对殷家的铺子了。
所以今日这事情一出,对京城来说,明日又将成为一桩家喻户晓的新闻了——今日殷家事多,成日里闹出些大事来。原本殷家刚出事的时候,人们还碍于殷如歌的面子都站在殷如歌这头,但如今一件两件三件事情出来,加上紫月神教的闹腾,殷如歌的声名最近多少受到些影响,开始有些褒贬不一起来、
若说三个月前殷如歌杀喜塔腊的马的时候,众人抱着的态度还是叫好,那么今日围观之人便多是看热闹的了。
不过对于殷如歌,人们还是带着些敬重的。她做的那些事,没有一项是加害百姓的,反而她开的这些铺子,既给百姓们带来了许多便利,还提升了人们的生活质量。至于那所谓的姬氏一族圣女,祸国煞女之类云云,到底是真是假,还有待人们自己去分辨。
“殷大小姐来了。”
于是当殷如歌的马车来到一品铺子附近,人们依旧是给她让开了一条道。
殷如歌从容从马车上下来,半点没有因为即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一场腥风血雨而有半点慌张。
取下了面纱的殷如歌,那张并不会让人一眼惊艳,但细看就会发现你的双眼无法立刻离开,甚至心里还有些想要惊叹的脸,从容清冷,眉宇之间并没有因为近日发生太多糟心事而显出半丝愁容。
这便是殷如歌的过人之处。
她的身影,不过是杏色一群一抹,却在人群中恍若加了高光。她一出现,所有人自动安静,只为了看她接下来如何应付纷乱。
殷如歌看了眼一品布庄门口停着的两辆马车,其中一辆装饰得花枝招展的,挂着高家的牌子。还有一辆马车,瞧着虽不似那马车来得花枝招展,但所用装饰却都是名贵之物,仔细一看竟是御用。
所以,宫里来人了?高淑媛砸场子,怕是有人在撑腰呢。
“什么一品布庄?什么京城里最大最好的布庄?统统都是骗人的!什么叫最好的布料?也都是唬人的!”殷如歌正寻思着,便听到一个女子尖锐的高嗓门发出不满的抱怨,夹杂着砸东西的声音。
殷如歌并不认得那声音,却听得出语气中的不友好和刻意中伤。随着她的步子一步一步往铺子里走,她的目光迅速地扫了眼店中的状况,但见四处凌乱不堪,布架倒了,布匹四散,好多成衣甚至被从店里直接丢了出来。
殷如歌抬手接了一件,是刚做好的女子成衣,从面料到设计到制作都无可挑剔。殷如歌随手将那成衣递给身边忙着收拾的小厮,抬脚从众多杂乱的物件中间“淌”了过去。
进到铺子里,殷如歌便立刻看到两位官家千金正悠闲地坐在两张太师椅上,喝着一品布庄里小厮热心递上的茶水,而那个指挥砸铺子之人,殷如歌瞧着眼熟,仔细回想了一下,便想起来,这正是高淑媛身边最得意的丫头画眉,当初在太后寿宴上,没少给她使绊子。
看到殷如歌来了,那画眉仍然不减半点嚣张气焰,反而斜着眼瞧了殷如歌两眼:“哟,殷大小姐来了?真是贵人,铺子都要被人砸了,这会儿才姗姗来迟。”
“若我不来得晚些,如何能让高小姐砸个尽兴呢?”殷如歌瞧着铺子里乱糟糟的模样,却没有半点高淑媛想要看到的慌乱或者是生气,反而比她们还要气定神闲。
高淑媛疑惑地抬眼:“殷如歌,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高小姐心里清楚,”殷如歌又瞧向殷如歌身侧的女子,“只是高小姐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从来不在我殷家的铺子里记账,今日却不知是为谁来打抱不平呢?”
但见那女子与高淑媛年纪相仿,的小姐,模样看起来清秀,眉宇之间倒颇带了几分英气,看着像是个习武之人。不过,此人身上的气度,倒不像是宫里养出来的。再者,虽说她不常进宫,但宫里的各位公主皇子,她都曾让吹杏坊画过画像来的,她一眼便能认得。
所以这位,可以肯定不是宫里来的。
“你连她都不认识?她可是兵部侍郎罗大人之嫡女,”高淑媛见殷如歌不认得,心里便暗爽,看来拉拢罗钰儿有望了,“前阵子你为了给你娘求些枇杷花蕊,你答应送人家一套独一无二的衣裳,可事实上你们给人家做的衣裳不仅和别家的重了样,而且选的料子也不知是哪一年库里压着卖不出去的货,极其让人不舒适,罗小姐穿了那衣裳,身上足足起了半个月的疹子,今日才好了,就想到你店里讨个说法。”
高淑媛将手中茶盏放下:“可惜啊,你家的绣娘不仅不认,还说旁人仿了她的花样去做,更不肯认自己拿破料子做衣裳充人情。殷如歌,你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吗?”
“殷大小姐,殷大小姐,快救救我家小姐吧!”高淑媛话音未落,便听得二楼楼梯上咚咚咚下来一人,正是秋娘身边的丫头绿袖,面上的着急不是装的,看样子问题很严重。
“怎么了?”殷如歌抬眼瞅了瞅楼上。怪不得出了这么大事都不见秋娘,原来秋娘竟在楼上被为难么?所以,那个宫里来的正主,在楼上?
“大小姐,快点,要不秋娘的手就要保不住了!”
“走!”殷如歌不由分说往楼上奔去。
二楼,一样凌乱,秋娘被一帮人狠狠摁在地上,一人拿了一把剪子,作势就要挑了秋娘的手筋!
“住手!”
殷如歌话音未落,那手里拿着剪子的丫头只觉手肘一麻,手中的剪子便掉在了地上。
殷如歌看向坐着的正主,但见其眉眼间自带一股子凌厉,瞧见她,眼神里也有些不屑:“哟,殷大小姐来了?本公主在这里处置这不懂事的绣娘,怎么,你也敢拦吗?”
“十公主,”殷如歌对着十公主司徒莲略略行礼,便道,“十公主说笑了,这一品布庄是民女的布庄,若是公主想要惩罚,也是惩罚民女才是。”
见这女子的第一眼,殷如歌便认出来了,这是高皇后所出的十公主司徒莲,人如其名,一朵漂亮的白莲花,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圣母模样,私下便是这样的歹毒,也不知道秋娘如何得罪了她,竟要毁掉秋娘的手。
那可是秋娘赖以生存的手,一身的绝技,就只在这双手了。
“怎么?殷如歌,你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要出来装菩萨么?”司徒莲勾着漂亮的唇角,“你可知道她绣坏了父皇赠我的浮光锦?”
浮光锦?殷如歌看向被搁在一边桌子上的一件锦绣袍子,浅浅的紫色,并未有旁的光源,它便自己浮动着光芒,正所谓“浮光锦”,便是这个意思。
这种布料十分珍贵,在贡品中也是分外珍贵的,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它好看,还因为它在古代布料中,是难得防水可做雨衣的布料,所以被人所贵,听闻去年也不过进贡了三匹。皇帝将一匹赏了高皇后,不想高皇后竟给了十公主,可见宠爱。可如今这位十公主,却肯用如此贵重的布匹来对付她,真是煞费苦心下了本了。
“上回在太后皇祖母的寿宴之上,本公主便见识了这位秋娘的绣技,想着母后送的浮光锦好看是好看,却有些过于素雅了些,所以才让人将这浮光锦送到这里来,想着这位秋娘的手艺好,能帮我锦上添花,可是你瞧瞧她绣的是什么呀?本公主要的是莲花,而非菊!”司徒莲狠狠地盯着秋娘,看样子是恨极了。
“如歌,你可别听她胡说,她当日送来的花样,本就是菊花,今日非要说成莲花,”秋娘倒也不是一个肯服软的,嘴上也不太想给司徒莲留好,虽然被几人架着,却半点也没有要屈服的意思,“这分明,就是她们故意的!”
“哼,”这时身后传来高淑媛的讽刺之声,“从前都说殷家人最懂规矩,可是如今瞧见,却是最不知长幼尊卑的,连一个商铺里的小小绣娘,也敢跟公主这般说话。殷大小姐,这就是你手下的人?”
下人?殷如歌看向高淑媛,原来在她们眼里,她与秋娘等人的关系便是这样的。可惜啊,跟这些将封建礼教长幼尊卑放在心底的人是讲不明白的。
殷如歌看向高淑媛:“高小姐这话说得蹊跷,既然高小姐是陪着公主来的,就该劝阻公主,怎么还任由着公主将宫里的小性子带到外头来,让人看了公主的笑话,也给皇后丢脸?”
“你这是何意?”高淑媛被殷如歌这般抢白,一时不知该如何还口。
殷如歌淡淡一笑,来到窗边将窗子一推,而后淡淡道:“高小姐难道未见到,这一品铺子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了?这些人瞧我殷如歌的热闹便罢了,你放任公主闹了这么一场,难道是想公主明日被全京城的人街头巷尾地议论吗?我殷如歌脸皮厚,却是不知,公主能不能受得起,皇后能不能受得起?”
“殷如歌!”高淑媛顿时急了,赶忙去看司徒莲,“公主,我可不是这样想的……”
就这点能耐,还成天家地想要和殷如歌斗?司徒莲瞧了高淑媛一眼,眼底的不屑也怕是殷如歌才看得出来了。
“慌什么?本公主都不担心本公主的风评,她殷如歌瞎操什么心?”司徒莲看向殷如歌。她倒是小看殷如歌了。不过,若是殷如歌轻轻巧巧就想把这事了结,岂不是白费她一番心思,废了这么一块贵重布料,还出了一趟宫门吗?
司徒莲随即看向殷如歌额:“殷如歌,不论怎么说,你的绣娘将本公主这贵重的布匹绣坏了图案,你说,要怎么处置?如今宫里可是都不知情,若是被宫里知道了,殷如歌,你觉得你还保得住她吗?来人,动手!”
“慢着!”殷如歌亦冷了面色。看来今日司徒莲是执意要动手了。
“殷如歌,怎么?你一个小小的将军府的女儿,竟敢拦本公主的话?”司徒莲看着殷如歌,亦不依不饶。
“她?”高淑媛这会儿又冒了出来,“公主,当初在太后的寿宴之上,她是连皇后都敢顶撞之人,哪里还把皇家尊贵放在眼里?”
“非是民女要阻拦公主的命令,不过是事情总该有个真相,”殷如歌道,“公主说秋娘绣错了图案,不如将给秋娘的花样取出来瞧瞧,到底是莲花,还是菊花。”
殷如歌看向秋娘:“秋娘,你把花样放哪儿了?”
秋娘用嘴努了努地上的一堆碎纸:“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被她们都撕了……”
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原来是毁灭了证据。
仿若不知道殷如歌和秋娘在说什么似的,司徒莲身边的一个丫头将一张花样递上来:“殷大小姐,您可瞧瞧吧,这就是公主要这位绣娘绣的花样。”
殷如歌低头一看,但见那画纸之上的确画得一手好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