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如歌听得动静,立刻破门而入,反手将门带上——她就是觉得今日司徒易峥面色有些不对,所以才跟过来的。果然才没一会儿工夫,司徒易峥腿疾发作,疼得都晕了过去。
但见轮椅之上,平日里淡然从容或是霸气侧漏的九王爷,此刻虚弱得像个孩子。
“殷大小姐……”绥峰有些无措,毕竟主子不太想让殷大小姐看到主子这个样子。殷如歌无暇顾及其他,只对绥峰道:“快,先扶他到床上躺着,这样坐着太不舒服。”
“诶。”绥峰爽快地应着。这个他会。
两人合力将司徒易峥安置到床上,殷如歌一边替司徒易峥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又对绥峰道:“先把房间的火盆点上,这样他能暖和些。他平日里寒疾发作,都吃什么药?”
“药就在主子身上,”绥峰转身朝火盆而去,一边道,“平日里主子犯病的时候,就会吃上两颗药。从前在药王谷的时候,还有温泉可以泡着。回了易王府,也有温泉泡着,药性就能发挥得更快些。这些日子,药王送来的新药主子吃着不错,所以寒疾发作之时痛感便更强些。”
绥峰一边解释一边安慰着,只因他看殷如歌的神情,担心不是假的:“主子一般寒疾发作当日,是不能运用内力的。可是今日为了救公主,主子不得不动用内力,所以才反噬得更厉害些。”
当然,绥峰没有说司徒易峥的另一层意图——不想让殷如歌担心,所以装作没事的样子。可是回了屋子,便自己撑不住了。否则往日,主子什么时候疼晕过?
殷如歌柳眉轻皱。怪不得每回天机堂有大行动,几乎选的都是月圆之夜,正是想趁着司徒易峥不能动用内力的日子行事。
殷如歌摸了摸司徒易峥的胸口,掏出一只精致的白色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子,想要掰开司徒易峥的嘴给他塞进去,岂料司徒易峥昏迷之前因为太疼,牙关咬得死紧!
殷如歌掐住司徒易峥的两腮,想要让司徒易峥的牙关张开,却无论她怎么使劲都无法。殷如歌看着面色苍白却仍旧倔强的司徒易峥,心里有些无奈。
殷如歌看着司徒易峥好一会儿,转身往桌面上取了些温水,将药丸子丢进去。药丸子落了水,很快沉到碗底,殷如歌取了筷子将药丸子碾碎,不多时碗里的温水都带着淡淡的褐色。
殷如歌重新来到床前,运内力从司徒易峥胸口推气,司徒易峥冰冷僵硬的身体慢慢有了些缓和,要紧的牙关也才慢慢地松开来。殷如歌趁机再度掐住司徒易峥的牙关,司徒易峥这才张了口,殷如歌一点点地将碗底的药水给司徒易峥喂了进去。
绥峰点了火盆回来,便看见殷如歌温柔替司徒易峥擦拭嘴角的样子。她那紧皱的柳眉,关切的眼神,已然同几个月前初见主子,给主子疗伤时候的冷漠神情全然不同了。
只是殷大小姐自己好像没发现。
这也是件好事啊。绥峰心里想着,又问:“殷大小姐,接下来要做我什么?”
殷如歌收了药碗,道:“殷家没有温泉,你打热水来,准备给你家主子泡药浴。”绥峰点点头,应声去了,这也是个办法。
殷如歌看着烛光下安静的司徒易峥,原本僵硬的五官这会儿总算是线条柔和一些。不过他的模样,倒真是继承了皇帝司徒焱,天生的刀刻一般的立体五官,不像有些男子那般秀气,倒多了几分英气。
只是平日里这位不喜欢显山露水的九王爷,总是在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瞧起来好像也是那样平易近人,便让他的气场在众人里不是那么突出。可是一旦他要发力,你便会发现,他简直就是暗夜中被云层裹得厚厚的明亮的辰星。
而他的光芒,如今因了他被人在身体里埋下的十年未好的毒而并未完全绽放。若是将来,他的腿疾好了,眼前的男人,又会是怎样耀眼呢?
如此他有个旧相好的,可是她查过他的资料,他的生活当真可以和和尚相比了。易王府他也去过,他的确是身边一个伺候的侍女也不曾留下的。
当初在药王谷的时候,是有一个叫明璇的丫头,后来得知是贤妃放在司徒易峥身边的,一直跟他在药王谷照顾他。只可惜明璇在药王谷的冰崖里试图刺杀她,自作孽跌入深渊死了。
除此之外,他的身边,竟真的没有女人了。
吗?
他说过他有一个相好的。殷如歌看着呼吸渐次均匀了的司徒易峥,也许,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那个所谓的相好的吧?而且,他把他的相好藏得很好,连她都查不到,只怕是为了防止天机堂的人对她下手。
毕竟,那是他的软肋。
殷如歌挥开有些纷乱的思绪,将司徒易峥的药瓶子塞回他的胸口。可是她忽然发现,药瓶子附近,竟然躺着一块似曾相识的帕子。
殷如歌看着司徒易峥胸口雪色极品云锦布料中一块淡淡的杏色帕子,先是一愣,随即将那帕子取了出来,下一刻殷如歌柳眉再度皱起:这不是她的手帕吗?他身上怎么会有她的手帕?!他拿她的手帕做什么?!
这时门外有动静,殷如歌来不及多想,便将那帕子重新塞回司徒易峥身上。
热水来了,殷如歌回想着当日在易王府看到司徒易峥沐浴在温泉里头时候水里撒着的药材,按着比例投了进去,又试了试水温,这才配合绥峰,将司徒易峥丢进了沐浴桶中。
热气慢慢地蒸腾,空气里渐渐氤氲了各种淡淡的药味,司徒易峥苍白的面色渐渐勾出些红润来。
留绥峰在屋子里照看,殷如歌去寻了套干净又质地上等的男装回来丢给绥峰,这才放心地拍拍手准备离去。
殷如歌站在主屋门前的青石板路上打了个呵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彼时已然是次日凌晨,天空即将破晓。殷家各处漆黑一片,大家都进入了熟睡。
想了想,殷如歌信步回了自己的院子。明日,还要为如懿的事奔波呢。
翌日,天光渐亮,司徒易峥一夜竟睡得极其安稳。醒来的时候忽然一个机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再看看周围是略微熟悉的殷家他曾住过的院子,这才有些放心下来。
皱皱眉,司徒易峥想着自己竟然睡得这么沉,仍旧有些自责。摸了摸已然有些知觉的腿,好像不疼了。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不知道是谁的乌漆墨黑的衣裳,司徒易峥不禁再度加深了皱眉的弧度,嫌弃地扯了扯衣领子,怪不舒服的。
抬眼看见绥峰趴在桌子上仍旧安稳地睡着,司徒易峥猛地轻咳一声!
“咳咳!”
“主,主子!”绥峰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赶紧揉揉眼睛来到司徒易峥面前,“主子,怎么了?”
“本王身上这衣服……”司徒易峥一眼凉凉看着绥峰,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最讨厌穿别人的衣服吗?
“这,这衣服,是殷大小姐送来的……”绥峰咽了咽口水,昨晚给主子泡澡,当时想着殷大小姐也在,所以就没敢把主子的衣服扒了。这又不是在王府,也没有别的衣裳可以换啊……
“如歌?”司徒易峥皱着的眉头却并没有松开,面色反而越发冷了,“昨晚她来过了?”这个冷倒不是对殷如歌的,而是对绥峰的,言外之意,你最后还是让殷如歌进来了?
“不是,殷大小姐她自己撞门进来的,属下……”绥峰有些委屈。殷大小姐啊,他哪里敢拦啊?
“……”司徒易峥凉凉地看了绥峰一眼。这倒像是殷如歌会做的事。只是殷如歌,怎么忽然昨晚撞门跟进来了?
不过,说是殷如歌送来的衣裳,司徒易峥扯了扯衣领子,倒不算是那么难受了。
“是我自己撞门进来的,怎么了?”不防两人说话又被门口殷如歌听到了。司徒易峥抬眼,但见殷如歌带着青蕊,提着俩食盒便进了来。
殷如歌接过青蕊手上的食盒,对司徒易峥道:“知道你穿不惯别人的衣裳,但昨日你的衣裳湿了,不能这么一夜就干了,就拿了套新的给你。你放心,给你的衣裳,辱没不了你王爷的身份,别人,也没穿过。”
说着,殷如歌手里打开食盒,将食盒里起早准备的请白粥搁在桌子上:“也不知道王爷喜欢吃什么,只知道昨日王爷新伤,今日不宜吃些大鱼大肉的,便给王爷准备了些粥菜,王爷可别不习惯才好。”
晨光从门口透进来,将殷如歌身上镀出一层淡淡的金光。司徒易峥轻勾嘴角,看着忽而有些絮絮叨叨的殷如歌,她何时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啊?这会子的殷如歌,看起来倒真像个小媳妇儿的样儿。扯了扯被子,让司徒易峥扶自己下了床。
“如歌准备的早膳,一定是最好的。”司徒易峥道。
“哟,这么一大早就来送早膳呐,殷如歌,你这个准媳妇儿当得不错嘛。”殷如歌还未发话,回头便看见司徒雅琴已然一阵风儿似的进了来,瞅准了摆饭的座儿便坐下,然一瞧那什么也没有的白粥,顿时瘪了瘪嘴没了兴致:“我还以为你给我皇兄准备的什么山珍海味呢,竟是这个……”
殷如歌瞧了一眼桌上熬得刚好的粳米粥:“公主精贵,自然瞧不上这些。只是你皇兄今日吃不得那些山珍海味。”
“怎么?殷家照顾不周,反倒说是皇兄吃不得山珍海味?”司徒雅琴轻笑一声,虽口里是讽刺,但却没了从前那股子真正挖苦的意思,倒有些打趣起来,“殷如歌,我可真是开了眼了。”
“公主就别挖苦我了。”殷如歌不过一声轻笑,将碗筷给司徒易峥摆放好了,也不多言。毕竟司徒易峥昨晚寒疾发作的事,瞧着司徒雅琴好像并不知道。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多言。
“怎么?你只准备了皇兄的,本公主的呢?”司徒雅琴不依了,“合着你只顾着我皇兄,也不顾本公主吗?虽然说你这马上要嫁的人是皇兄,但你也得看看本公主啊,这可是亲皇妹啊,你可不能顾了皇兄不顾我呀!”
殷如歌瞅了司徒雅琴一眼,活脱脱一个嗷嗷待哺喊饿的孩子。被她一番话怼了,倒也不恼,反倒轻笑,回头将另一只食盒打开,将些好吃好看的点心搁到司徒雅琴面前,一下子把司徒雅琴的嘴给堵上了。
“嘿,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司徒雅琴看着那一道道点心被搁在面前,越发欢喜了,“嘿,嘿嘿,还真是每一道都是我爱吃的!”喜得她是连“本公主”都不自称了,只称“我”了。
“公主,您可不知道,”青蕊道,“但凡是各家到一品居买过糕点的,口味喜好,基本上一品居都有记录,只要上一品居一问,便什么都知道了。”
“一品居还有这种能耐?”司徒雅琴上手便抓糕点,“怪不得都说你殷如歌的生意做得好了,原来都动了这些别人不动的心思呢……”
司徒雅琴边吃边摇摇头:“你说,若是宫里头那些个女人也和你一样,把心思花在这样的事情上,那可就太平了。”
司徒雅琴话里有话,殷如歌却并不接。宫里头的心计,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人心复杂,她也懒得去应酬。所以她才喜欢钱,钱攥在手里,那是自己的。
“如歌吃过了不曾?”司徒易峥就着小菜喝着白粥,依然悠然自得模样,回头问殷如歌。
“吃过了,你们两位吃好喝好吧,要是不够了,喊一声,”殷如歌道,“公主今日回宫前,记得穿得漂漂亮亮的,听说贤妃有了身孕,昨儿晚上的事,可千万别让她担心。王爷吃好了,也回王府歇着吧。如懿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说着,殷如歌转身要走,却被司徒雅琴喊住:“诶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