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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花间月(1 / 1)

看着师潇羽不管不顾地主动挽起祁穆飞的手,全然不理会旁人的目光,也不在乎旁人的感受,柳云辞暗暗将目光移到了墨尘身上。

目睹着墨尘黯然转首的表情,他深觉师潇羽做得有些过分,尽管她这样做,合乎她师潇羽的性格,也合乎她祁夫人的身份。

“啧啧啧,你俩就别在这儿恩恩爱爱、卿卿我我的啦!叫人羡慕惹人嫌。”柳云辞挤眉弄眼地摇了摇头。

“三爷真会说笑,论说这羡慕二字,哪能轮的到你三爷呢,瞧你这一身衣裳,看你这一身打扮,有谁能及得上你?无烟姐的这一手绣工,巧夺天工,就算是她师傅云萝娘子也未必及得上!可不是要羡煞旁人呢!”

柳云辞本还想借着这一身衣衫奚落对方一番,没想到,竟被对方这般“挖苦”。不过这次,他没有反驳,也没有置辩,而是事不关己似的拿扇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见着柳云辞不理不睬,师潇羽继续咬着不放:“再说这‘惹人嫌’,又有谁能及得上你呢!放着这么贤良淑德的妻子不管不顾……”话至一半,师潇羽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她感觉到有人用力攥了一下她的手。

虽然师潇羽和柳云辞时常小吵小闹,众人都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但是在柳云辞个人问题上,祁穆飞并不赞同师潇羽的主观臆断。凭着多年的交情,他深觉柳云辞并非凉薄寡恩之徒,其中的难言之隐恐是无以为外人道,是而他阻止了师潇羽对柳云辞不近人情的严词指控。

再说,当局者迷的师潇羽连自己的棋局都能看错,又怎么有资格去评判别人的棋局呢?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柳云辞没有作声。

在某些个人问题上,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不是知音莫与弹”的固执与坚持。

“好啦,你们都是成双成对双宿双飞的神仙眷侣,只有九叔和我徒有羡慕的份儿。”墨尘不无自嘲地笑了笑,手里的苴杖被他轻轻提起,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这个动作给人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

手握苴杖的他向着一旁的吴希夷走了过去。

吴希夷在二人到来后没多久,就踱步到了一边,以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低头摆弄着杯莫亭的茶花,对这几位年轻人的对话恍若未闻,连墨尘移步过来,他也恍若未觉。

月光下,他微伛的影子和茶花的影子交汇到了一起,它们相互偎依,相互陪伴,脉脉无声地诉说着他们“花间一壶酒,此意天长久”的长情。

“不对不对,五爷这话可是大大的不对!眼下我与你同病相怜,都是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罢了。”柳云辞指着地上的影子说道。

明月在天,人影在地。

师潇羽顺着柳云辞的扇柄往地上望去,只见月光之下,她和祁穆飞纤长的身影清晰地被映在了这落红小径上。

当是时,天上一轮碧月,地上一对璧人,宛然天造地设的一双佳偶,着实叫人羡慕惹人嫌,招人嫉妒惹人恨。

墨尘怔怔地凝望着二人的俪影和自己的孤影,瞬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他手执苴杖,对花凝立,蓦然瞥见地上二人十指相扣、执手相依的那一双手。对影自怜,不禁怨恨交织——怨佳人之执迷,恨友于之垂情;怨云翳之轻薄,恨明月之清华。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那三颗九曲如意珠中,赤红珠内的八颗细珠上就分别錾刻着八个字。

六年前,他兴致勃勃地将自己精心设计、亲手铸造的“三星在天”展示给师潇羽看的时候,就曾给她展露过这八个烙在他心上的字。

或许是彼时的她情窦未开,又或许是彼时的她天真烂漫,豆蔻之年的师潇羽只是一味地赞叹“三星在天”之精妙,而未领会他墨尘的深情,也不理解这八个字的意义。

而如今,她领会了他的心意,也理解了这八个字的意义,却已执手他人,心许他人。

彼时,郎骑竹马绕青梅,相亲相近不相猜;而今,竹枝唱罢玉花飞,相望相思不相见。他墨尘心里如何能不妒!

彼时,鸿雁在云鱼在水,三星在天尔在心,而今,痴心一片成妄想,咫尺一步成天涯。他墨尘心里如何能不恨!

“邓郎中,这有人要抢你的饭碗了。”师潇羽嫣然一笑,轻轻松开了手,揪起耳畔一绺细发说道。

“祁夫人此话怎讲?”邓林疑惑地问道。

“柳三爷口口声声说他和五爷同病相怜,这可不就是会看病断症了吗?这往后可不是要抢你饭碗啦?”师潇羽道。

邓林笑而不答,只是拿着讥嘲的眼神偷偷瞥了柳云辞一眼,适逢柳云辞转头过来,见他眼神不善,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可惜啊,此人是个庸医。”师潇羽继续说道,“连自己的病症都摸不清楚,就敢说自己与别人‘同病相怜’!”

“那你师……祁夫人倒是说说我得的是什么病?”柳云辞敛扇在手,追问道。

“你的病啊,当今之世,无药可救!”师潇羽略一沉吟道,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她的表情还为之沉重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师潇羽的表情过于投入过于认真,也或许是还未适应师柳二人这相互戏谑的日常,在一旁听得专注的邓林,竟信以为然地仔细瞧起了柳云辞的脸色,却怎么都望不出什么症兆来。

故而他虚心请教道:“敢问祁夫人,这柳三爷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啊?”

见邓林问得认真,师潇羽答得也认真。

她肃然答道:“邓郎中,你没看出来么?三爷的病啊,乃是心病!常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世间这寻常药物怎能医治的好呢?”

“心病?唔——”邓林依旧茫然地眨了眨眼,正欲往下问,柳云辞却先开了口:“那你倒是说说,我的心有什么病?”

“四个字,贪——心——不——足!”

师潇羽一字一顿将他柳云辞的病名给报了出来。

情知师潇羽在调侃自己,却还不识好歹地去问,柳云辞这番自取其辱,只能说是自找的。噎了半晌,他才憋出了四个字:“一派胡言!”

虽然声音响亮,但声势已大不如从前,而且这两个字之后,他也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是“恨恨”地瞟了师潇羽一眼,也恨恨地白了邓林一眼。

手中的折扇“呼哧呼哧”地扇动了起来,显得有些焦躁。

凉飚乍起,送来一阵寒凉。

这时才恍然的邓林,讪讪一笑,然后缄口结舌地退出了这是非之地,陪着吴希夷收拾花草,方知这满园的茶花乃是妙绝天下的茶花珍品——玉茗。

“两年未见,祁夫人竟也学会断症了!看来真是久病成医啊!”墨尘忽然转过头来,“那敢问祁夫人,墨某得的是什么病呢?”

他那双适才还在刻意闪避的眼睛,刻下死死地定在了师潇羽那张猝不及防的玉脸之上,那眼神丝毫不容对方回避。

“……”

师潇羽惊愕地望着他,那凝滞的目光就像是被对方的问题给突然难住了一样,而她的喉咙也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扼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让我自己来猜猜。”说着,墨尘皱起眉头。过得片刻,他徐徐抬起右手,扪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上,问道:“我得的该不会也是无药可救的心病吧?”

“你……”师潇羽支吾其词,答不上来。

她转过头来望向祁穆飞,欲向他寻求帮助,可祁穆飞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微微将身子侧转了一下。

“五爷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吧?医方之事,潇羽志不在此,怎会给人看病呢?就算她有心于此,两年时间,连舂捣药材都不够资格,又怎能给五爷断症呢?”

祁穆飞顿了顿,又道:“还有,五爷刚才有一句话恐有谬误。”

墨尘一脸惶惑地望着祁穆飞,以眼神问道:“哪句话?”

祁穆飞迎着对方的目光答道:“她得的不是病,何来久病成医之说?”

墨尘心口蓦地一酸,对祁穆飞冷不防投来的一道寒光,竟有些招架不住。

他嘴角微微一颤,还道:“既然祁夫人不会看,那七爷总会看吧。”

“并非祁某妄自菲薄,祁门医术,从来只以针砭之术为长,这望诊之术,并非祁门所长。五爷也是知道的,又何必叫我班门弄斧呢?邓贤弟乃‘赛卢医’之后人,尽得‘四诊法’之精髓,五爷若有什么不适,他一望可知。”

祁穆飞说话间,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移至了身后那位正望着玉茗发呆的邓林身上。

邓林正赏花赏得入神,忽听得祁穆飞提到“赛卢医”,不禁竖起耳朵来听,转头觑见众人的目光,他不由得有些难为情,骚着头嗫嚅道:“呃……祁兄……”

“邓郎中,原来你是‘赛卢医’之后啊,失敬失敬!”墨尘抱拳一躬,敬之以礼。

邓林受宠若惊,忙起身还礼,赧然道:“五爷,别这么说。不过,我看五爷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应该没什么病啊。至于祁夫人所说的什么心病,在下可就不会看了。惭愧惭愧!”

说完,邓林又是嘻嘻一笑,抓头搔耳的,憨态可掬。抬起头来,看众人的目光逐渐散去,他暗暗舒了口气,不,还有一双眼睛还在注视着自己。

邓林循着那目光望去。

那人见他转过眼来,冲他微微一笑,邓林初时一怔,好似没有领会那人的笑意,又好似没想到那人竟会向他露出这样友善的笑容来。良久,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没作出回应,然而,就在他准备以笑相对时,那人却突然把笑脸一收,收在了一柄折扇之后。

扇面上,桃李争妍,春光明媚。不过光线太暗,邓林始终没有看清画面上题的两行字。

说话间,吴希夷见不远处两位女使过来,是负责晚宴的梦九和双瑞。未免打扰宾主闲话,两人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地向吴希夷点了一下头,示意晚宴已就绪,然后两人就躬身退下了。

吴希夷则趁机催促着客人转移场地:“这里是吴门,又不是祁家,也不是千金堂,看哪门子的病啊。玉钟轩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都赶紧过去吧。”

“今日怎么在玉钟轩?以前不都是在‘齐味万方’吗?”柳云辞机警而敏感地问道。

“哪儿不都一样!”吴希夷脸色一沉,凛然道,“齐味万方那边宿雪未消,怕是行走不便,所以就改了地方。怎么,你还挑地方啊!”

柳云辞一脸狐疑地瞥了吴希夷一眼,又一脸戒备地睨了师潇羽一眼。

正如他所料,今宵晚宴地点改在玉钟轩的主意,并非吴希夷的意思,而是前日师潇羽提议的。不过是因为吴希夷觉得这地点设在哪里都无有差别,所以就一口答允了下来。

不过,到得此刻,他也没弄明白师潇羽换地方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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