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翰醒来的消息很快传到前山。郭子柳亲自来到后山赤帝园将燕翰接了过去。燕翰还在担架上,便被楚观主招到密室,二人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你们所谓的镜像神盾心法,仅仅是我在情急之下交叉施展千千神相和玄甲术而得来的效果。我知道你们不信,其实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是事实!”燕翰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次雷同的解释。
密室中,楚观主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难看。
“用念力切割灵力,这种说法或许有人会相信;瞬间施展多重心法,相信有些高手或许也可以做到;但是瞬间发动上百重心法,并且是交替施展…燕翰,你难道认为我们都是小孩子吗?”楚观主已经有些按耐不住情绪上的波动。
燕翰拄着拐杖,静静地站在那里,仰望着密室的屋顶。他已经尝试用最合理的角度去解释他的心法修炼心得,但是依然无法说服眼前的这位他崇敬的人。
“观主,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现在内丹被废,已经没有能力再去证明什么。以后怎么处罚,悉听尊便。”他的言语中带着几分苍凉和解脱。
“燕翰,你要清楚,不是我要为难你,更不是紫宵山要为难你!但是如果以你这种说法,你以为青霄宫会放过你吗?神霄宫会放过你吗?整个神霄派会放过你吗?”
燕翰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从密室中出来,燕翰独自一个人走着,他看到前面的剑坪,稀稀落落有几个人在修炼。其中一个纤细的身影,若隐若现,在剑坪上飘忽不定,剑法超群。
燕翰拄着拐杖,就站在剑坪旁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燕翰看着这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为何感觉很遥远。
有几个师兄,已经看到了燕翰,但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躲避。
不知何时芊木的剑停了,她没有回头。燕翰从她的背影可以看出,她似乎在犹豫,在挣扎,而从她颤抖的手指尖,燕翰明白了一切。
最终,芊木还是挪动着步伐走到了燕翰的身边。
两个人的目光对撞在一起,然而没有火花,淡如止水。
“你还好吗?”芊木声音打破了沉寂。
燕翰苦笑了一下,“没事,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不过命比较硬,阎王爷不收我。”
芊木点点头,没再接话,她的目光淡得让燕翰发毛。仿佛九云会的甜蜜时光不曾发生,二人已经形同陌路。
燕翰不懂芊木所想,就如同不懂观主在密室里咄咄逼人一样。他昏迷了这么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芊木怀疑自己是魔宗奸细,是杀父仇人,亦或者芊木已经清醒的意识到,两个人永远不可能。
总之燕翰的心很痛,很痛…
观主的质问,燕井宿的疑惑都没有伤到燕翰,但芊木的淡陌,却让燕翰的内心频临崩溃。其实燕翰一开始没敢奢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两人感情的进展,燕翰自己都不知道芊木在他心里早已刻骨铭心。
就在这时,郭子柳从不远处走来,对燕翰说:
“天气很凉,你的身子不宜在外太长时间,我送你回去。”
燕翰点点头。
燕翰在离别之前,一咬牙,冲着芊木挤出几个字。
“谢谢你…拿绀丹救我…”
“你不必谢我,是萧殿主送你的绀丹。”芊木的语气依然平淡,说完她提着剑返回了练剑坪。
燕翰有点哽咽,怕情绪失控,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之后随着郭子柳飞向后山。
郭子柳与燕翰已经远去,芊木没有继续舞剑,因为她的心同样在滴血,她默念道:
“燕翰,你的身上,有太多我解不开的谜团,灭族之仇,不共戴天…
对不起,我暂时无法相信你…我会自己去寻找答案…
对不起,我违背了和你的约定…
如若有一天,你我刀兵相向,我不会手下留情…
如若有一天,你死去,我不会独活…”
芊木的泪水,散下来,被真气一一弹散。
一天晚上,一个人突然闯进燕翰的屋子。
燕翰在那人进门之前,已经意识到他的存在。燕翰警觉地躲到门后直接捏出三张火符箓,虽然火符箓的能量很弱,但在自己的屋子,还是具备一定威力的。
来者果然没有敲门,悄声溜入门内,燕翰发现门闩竟然被他的意念自动划开!
燕翰惊恐万分,刚准备操动火符箓时,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伤得这么重,灵觉还这么敏锐!”
说话的人反应迅捷,一进门就抓住了燕翰操动着符箓的手腕。快要燃烧的火符箓,在他的手里迅速熄灭。
借着火光,燕翰看清了那人的脸。
萧晓!
萧晓脸上现出几分惊异,“火符箓?怪不得丹明殿那几个不争气的弟子会在你面前吃大亏。”
萧晓说完,松开手,大踏步走进燕翰的屋子,找了一把椅子,大方地坐下来,他四下看了一下燕翰的房屋布局,又看到那个熏得发黑的小丹炉,和很多半成品的药材。”
“那枚青丹就是在这里诞生的?连这屋子都有阵法加持,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自打萧晓进来,燕翰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他有心提防,但在这样的高手面前,又提防的了吗?
“不知萧殿主深夜造访,有何事?”
萧晓也不急于答话,而是摸着桌子上的火石,把油灯点上,他上下打量着站在门口的燕翰。
“如果放在以前,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就是那个在白云城九运会打入决赛的那个人,但今天一见,从你的眼神中,我能读得出来,你的毅力超出常人。
前几年,黄涛那家伙老让丹明殿吃瘪,原来不是他的真本事,而是因为有你的存在…”
燕翰没有咳声,他相信萧晓深夜悄声闯进来,绝不会因为这几句废话。
萧晓叹口气,“这么看,我那颗绀丹救你了一命,也还算值得。我此次来的目的是要带你离开这里。”
燕翰一惊,“带我去哪里?”
“实不相瞒,神宵派关于你是魔宗奸细的事,不会轻易罢手,我打探到消息,他们这几天就会派人来拿你。楚额阳秘密委托我,让我带你逃离紫宵山。
不过整个方仙大陆,恐怕没有你的立足之地,我想人间界或许是你的去处。我会在附近的阙墓岭,打开了一个洞天出口,从那里,你可以返回人间界。”
燕翰一听要回人间界,眼泪已经忍不住激动地流下,他踉跄地想要跪下来磕头,却被萧晓扶起。
“你为紫宵山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观主与我都不是落井下石的人。神宵宫不识人,北殷虬龙心胸狭隘,毁了你的前程,但你不能自暴自弃,未来的路还要靠你自己!”
受到萧晓的鼓舞,燕翰一阵感动。
萧晓态度突然变得非常严肃,“此次行动务必保密,一旦事情败露,我和观主都要吃不了兜着走,甚至会连累整个紫宵山!”
“后日,你便起身往阙墓岭。这一路上,神宵派的眼线众多,我只能暗中保护你,观主更抽不开身,能不能逃出紫宵山还要看你的造化。”
燕翰点点头。
萧晓说完,就离去了,悄无声息。以前燕翰从来没有评估过这位殿主的实力,都说他修炼遇到了瓶颈,早已停滞不前,但今日一看,这个殿主身上的气息恐怖,其修为恐怕在观主之上。
第二天,
紫霄观容成殿前,出现了两个颀长的身影,一老一少,他们一身青衣,头上典型的神霄宫束发。那个少年背着一把宽厚的大剑,没有剑鞘,却用布条包裹的严严实实。少年面相,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头发却已有些斑白,眼神朦胧,仿佛对周围一切事情都不关心,心若止水。
少年旁边的老者,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颇有情趣地欣赏着紫霄观的风景。
旁边一直在容成殿门口站岗的弟子几乎没有看到二人是怎么出现的,两位不速之客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那个站岗的弟子,看到二人气场,知道来者不善,于是恭敬地问:“敢问二位尊驾何人?”
那个微笑着的老者说:“告诉你们观主,就说神霄宫的余大和典庄仓求见。”
紫宵山弟子听了后,立马走进去报信。
不多时,楚额阳领着几个弟子走了出来,楚额阳一见到二人,立刻迎上去说:“余堂主和典大侠前来蔽舍,真是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啊!”
余大微笑说“哪里,哪里!”
倒是旁边的典庄仓一直沉默,面无表情。
楚额阳又客套了几句之后,便领着二人来到了容成殿的茶室用茶。楚额阳让弟子去叫张婷儿出来陪客。
三人坐下,不一会张婷儿赶到,彼此又是一阵寒暄。四个人聊了一会,张婷儿有事要办,便先行离开。
张婷儿走后,余大收起自己的笑容,突然间一脸严肃地说:“楚观主,不瞒你说,我和典师侄来此地,其任务是要将燕翰带到神霄宫去问罪的。”
楚额阳似乎早有准备,说:“余堂主,燕翰目前还是紫霄观的人,虽然他被怀疑是魔宗奸细,但掌门特意委托我来盘查此事,如果现在交由神霄宫去处理,似乎有些不妥。”
余大不紧不慢,接着道:“自燕翰回到紫霄观,已有大半月,按说,楚观主也应该对神霄宫有个交代,但是神宵宫迟迟未见回复。上次九云会,魔宗燕翰将张清河打成重伤,张清河的内丹修为降级,并且费去了神宵宫仅存的一枚紫丹,神宵派可谓损失惨重。此事若不能及时了断,我们岂能安睡?”
楚额阳非常清楚,如果燕翰去了神霄宫,将凶多吉少,神霄宫的盘问更像是在报私仇,于是他言辞凿凿地说:“在九云会上,燕翰被北殷虬龙打成重伤,此笔账,我还没有去算,神宵宫却为何又如此咄咄逼人?燕翰是不是魔宗间隙尚无定论,在没有得到证明之前,他在这里一天,就是我紫霄观的弟子,神霄宫无权干预。”
余大听了后,眼角抽动了一下,突然间,友善的表情一扫而空,他的眼线迷成一条缝,带着威胁的语气:“楚观主的意思是,你想让燕翰继续留在紫霄观,哪怕是得罪我们神霄宫?”
楚额阳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说:“如果余先生非要将神霄宫给搬出来震我,恐怕你们真是要白来一趟了。”
余大听了以后,一拍桌子,怒喝着说:“楚额阳!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休怪我余大不客气了!”
接着,余大对旁边的典庄仓道:“师侄,立刻灵魂离体,寻找燕翰的下落!他身上依然残留着北殷大人的法力气息。”
听了“灵魂离体”四个字,楚额阳脸色微变,他不曾想典庄仓竟然可以施展灵魂离体之法,那可是要沈天境的实力!
“不愧是神霄宫的人,随便拉来一个人都可以荡平我们紫霄宫了!不过我们紫霄宫可不是你们如此恣意妄为的地方!”楚额阳说完,气沉丹田,之后一股真气爆涌而出,数十把剑体突然悬浮在空中。
此时的典庄仓仿佛根本不把楚额阳放在眼里,立在当场,灵魂破体而出。霎那间,一股剑气横扫屋内,将楚额阳的大半剑体扫飞,之后典庄仓丢下一句话:“楚额阳,你区区咸天境修为,竟然敢与我交手,惹怒了我,荡平你们紫霄观,只是举手之事!余大,我的身体由你来保护了。”轻蔑的声音依然回荡在屋内,但渐行渐远。
后山。
在燕翰的屋子里面,围坐着井宿和杜光,他们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燕翰在桌面上不断书写着笔记。
突然,燕翰的笔尖一颤,一滴墨水落错了地方,燕翰站在那里,神情变得异常紧张。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看到燕翰那突然变化的神色,杜光好奇地问。
“我感受了一股强大的神识力量,虽然我的修为废去,但是我精神感知力还是存在的。”
“神识力量?”听了燕翰的话,杜光和井宿都是感到莫名其妙。
燕翰瞟了他们一眼:“以后多读点书,就什么都知道了。”燕翰将手中的笔记扔给杜光,接着说:“把这个东西交给前山那个女人,另外还有郭子柳和百岁太,也算是我为紫霄山尽了最后一份义务。”
话说完,燕翰嘴角一丝冷笑,一只手迅速的从桌底下抽出一张黄符,眼睛凝聚着,霎那间一个奇怪的字符出现在黄纸上。燕翰“啪”一声,将黄符贴在墙面上,双指比划了几下,口中念着咒语。
“既然来了,那就留一段时间吧!”
杜光和井宿不知道燕翰在和谁说话,在屋子不断张望也不见人影,于是问:“燕翰,你在搞什么名堂?”
“看样子,是到了我和你们道别的时候了。这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的神识就在这个屋子里。”
燕井宿听完,慌乱地看了一圈也没见到什么异动。他劝道:“你伤势没有好,你要到哪里去?怎么也要和观主说一声啊!”
“叔叔,相信我,如果我再留一刻,一旦我墙面上那张神识封印符失效,我的性命将不保。”燕翰说完将床头那个早已事先收拾好的包裹背到背上,然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大踏步向外走去。
刚到门口,燕翰似乎想起来什么,突然伸手到怀里,掏出一个手链,沉默了一会,然后扔给杜光,说:“把这个还给前山那个女人。”
杜光接在手里,愣了愣,心里很不是滋味。
看着燕翰这就要离开,燕井宿仿佛有些不知所措,也跟了上去,结果被燕翰拦下。他厉声说:“叔叔,如果你再跟着我,只能害了你自己。侄儿向你承诺,日后定会相见!”
说完,燕翰拿上行李匆匆离去。
燕井宿老泪纵横,但知道时间紧迫,没有多留,遥望着燕翰一瘸一拐的身影越来越远。
燕翰走后不一会,他的房间上的黄符,突然燃尽,典庄仓的神识瞬间归位。
茶室中,有些凌乱,可能余大与楚额阳之间刚才过了招,但毕竟是同门,没有真正撕破脸皮。此时楚额阳已经负气离开,独留余大一个人在茶室守护着典庄仓的本体。
典庄仓铁青地脸色,冷冷地笑了一声,说:很有趣,想不到这个小子还有这一手!”
余大不解,问他怎么回事。
典庄仓说:“燕翰在半时辰之前已经逃离赤帝园,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浑身瘫痪的人还能走多远!
北殷虬龙预料的没错,紫宵山不会轻易交人。
余堂主,请通知刑天大人,立刻控制整个紫霄观,看样子,他带的人要派上用场了!”
说完典庄仓人剑合一,划破长空而去。
余大紧跟其后。
燕翰离开紫宵山直奔山下,他带着充足的道符,这些道符贴在腿上可以起到一定的轻身作用,能够支撑他筋脉伤断的双腿一段时间,但在这段时间内他还是不能离开拐杖。
萧晓在前一天夜里,已经暗中将阙墓岭的洞天出口强行打开。那是一个隐匿出口,能量极为脆弱,萧晓曾对燕翰说,这个隐匿出口只能坚持两天。
然而阙墓岭离这燕翰所在的位置足足一百二十里,以燕翰目前的腿脚,走到那里,的确困难重重。
远处乌云不知何时席卷而来,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糟了!”
燕翰心想如果要是下雨,自己的道符,被雨水渗透,将失去支撑他身体的灵力,若是如此,恐怕他只能爬着走。
燕翰不断祈祷,期望那几朵乌云变淡,或者绕道而行。然而,老天并没有可怜他,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后,瓢泼大雨如期而至。
周围都是乱石和矮小荆棘,无处避雨,燕翰在雨水中洗涮了不到半个时辰,十几张道符便全部浸透失去了法力,燕翰最终卧倒在泥水中,他遭受着着疲累和疼痛的双重煎熬。
燕翰无奈地望了望天,只能要紧牙关继续前行。
大雨破坏了燕翰的道符,同时也冲淡了燕翰的气味,事实上,这场大雨救了燕翰一命,因为就在刚刚,典庄仓刚飞临此地。
燕翰爬过泥泞,爬过荆棘,爬过乱石,裤子早已磨破露出了膝盖,渗出了血,手上的指甲层层脱落,血肉模糊。
燕翰回头看了看自己走过的路,他无奈地苦笑,目前他只走了不到三十里路程。他现在没有道符,没有任何法力,手中死死握着拐杖,然而由于双腿筋断,他双手的力道用拐杖支撑不起身体,现在唯一前行的方法只有爬行。
看着远处的阙墓岭,燕翰的眼睛模糊了,思路仿佛飘到了另一个世界,那是曾经生他养他的世界,他多少次呐喊回家,多少次呐喊再见到父亲,然而他知道他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燕翰的手轻轻地抬起,触摸着远方,他好想将远处的山峦攥在手中。
“回家…回家了…”燕翰喃喃自语,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紫宵山外围五十里。
典庄仓立身于一颗青松之上,一动不动,仿佛是一个石像,他保持这种状态多时了。
此时余大踏着飞剑而来,“有没有什么发现?”
“看样子紫霄山的弟子并没有上钩,我本想钓只大鱼,以为能演一场好戏,可惜紫宵山让我失望了。”典庄仓的声音,飘渺之极,仿佛没有源头。
“紫宵观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如果他们敢私自送走燕翰,以北殷虬龙的手段,紫霄观将会不复存在。不过燕翰能够走脱,我倒还是怀疑紫宵观有人帮助他。”
“不可能,如果有任何御剑术的法力波动,我的神识感知将会在方圆十里锁定它。”典桩仓非常自信。
“楚额阳说,燕翰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逃走了。哼,我不会相信!我会如实禀告于掌门,紫霄山就是故意纵容他!”余大此时略显激动。
”那就让紫霄山的人亲自跟掌门大人解释吧!”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此作罢,现在回去?”
典庄仓冷笑一声:”北殷虬龙说过他身上的秘密太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哪敢就这样回去。我已经呼换神霄宫的搜查队过来,三百里以内,布下天罗地网,一个废人而已,我料定他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