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牢新客(1 / 1)

“人啊……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一种生物……”

在黑暗中,她听到那个熟悉的疲惫的声音这样说着。

“他们啊……想得太多,能做得却太少……他们梦想很长,生命却很短……”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太过独立了……独立到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多的人里……竟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理解他……”

她想要抬起头来,想要向那个说话的人望去,但无论她怎么挣扎,她都看不到那个身影——那个在她过去十四年的记忆里,老是依靠在门边,一只手环着小腹,一只手捏着烟的女人。

那个女人应当是长发飘扬的,而她脸上的笑容,应当是像是风尘女子那样,魅惑中又透着被生活和苦难压垮了脊梁的沧桑的。

应当是这样的。

因为她那么熟悉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就是她的母亲。

可她却从来没有明白过她。

尽管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她开始在黑暗中挣扎,她开始呼唤那个女人,可她却只能听到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和那个女人最后留给她——又或者并非是留给她——的那句话。

“人与人之间……永远都无法相互理解。”

“因为我们……生而孤独……”

·

她感到自己沉浸在一个黑甜的梦境里,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待时间来耗尽她的生命和活力,将她自黑暗中安详地带去冥府,带到那永恒的沉寂中。

四周一片平和安宁,没有声音,没有画面,没有纷乱,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

但这样的黑暗和安宁,却慢慢被人打破了。

“斯卡路大公,这一次我们在与巴加沙帝国的东部军队的对战中大胜而归,拿到了我们东卢平原联盟国的第一个胜利……这是否说明我们阿卡加公国已经是联盟国中最伟大的国家?”

这是……什么?

黑甜的梦乡被刺耳的噪杂声撕裂,她蓦然睁开眼睛。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巨大的广场之中、一个巨大的雕像下。日光炽烈,而她则刚好站在那个巨大雕像的阴影下,避开了那过分热烈的日光,可是那从地底蒸腾起来的热气却还是让她忍不住汗流浃背。

可就算她已经感到很热了,她身边那群脸上泛着近乎病态的激动红色的人们却似乎比她更热,也更疯狂。

这是哪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做什么?!

“这是哪儿?!你们是谁?!”

她大声喊着,惶恐地看着周围陌生的、高鼻深目人们,可那巨大的哄响和吵闹声叫她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而与此同时,广场中另一些声音却分外清晰。

“斯卡路大公!您觉得,在这一次神圣之战中,我们是否能够使得联盟国势力重新洗牌,将法兰伦公国取而代之,成为联盟国中新的领头人?”

她环首四顾,终于找到了那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凝聚在巨大雕像面前的光幕。

它并不大,甚至比起那雕像来说,它甚至十分地小,离她也十分地远,按理来说她应当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光点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还是看清了那个光幕,还有投映在光幕上的人们。

“这是……什么?”

她的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和荒谬,这样的感觉,甚至压到了她最初感受到的惊慌和恐惧,叫她死死地盯着那遥远却分外清晰的光幕,移不开眼。

只见在那遥远的光幕上,投映出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和一群围着圆桌坐着的穿着古怪服饰的人们。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那坐在唯一一个金色王座上、手中握着嵌上炫目的红宝石的权杖、头戴王冠的男人。

这个男人并不年轻了,岁月和时间在他脸上留下沧桑的印记。但这样的印记却并没有使他显得和蔼,反而令他的神色更为刻薄尖锐,就像是等待伤者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秃鹫。

而事实上,这位斯卡路大公的外号,也的确是秃鹫没错——尽管现在的他还并没有秃头,不过很多人都坚信,他迟早会秃的。

此时此刻,在光幕上,这只秃鹫一样大公被一群服饰各异的人们注视着,脸上挂着的是自得矜持的笑意,但面对来自本国人那崇敬恭谨的询问,还有其他公国来的羡慕嫉妒的目光,就算是斯卡路大公,也不禁感到一阵的飘飘然。

——东卢平原诸国联盟中,他阿卡加公国是否已经是最伟大的公国了?是否标志着他斯卡路大公要成为联盟国中的领头人?

这些还需要问吗?

当然就是这样!

但是,作为一个矜持高傲的贵族,他当然不能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于是,斯卡路大公扯起嘴角,让他向来只显露过刻薄和不屑的脸露出一个笑容——或许这个能够被称作笑容——可意外的是,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斯卡路大公,您能否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们阿卡加公国那向来以经商出名的军队,能够在这一次的神圣之战中击退巴加沙帝国的东部军队?传闻这是因为高级骑士特莱恩大人秘密奔赴了战场的缘故,这是真的吗?”

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鲜艳的红色军装的男人,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笔挺的军装更是为他增添许多魅力,可他脸上那几乎与斯卡路大公如出一辙的傲慢和不屑,却叫他的吸引力大打折扣。

听到这人的话,斯卡路大公脸上的笑容一僵,一些人更是愤怒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一个军队,竟然是以经商出名?!

这个来自鲁特公国贱民区的下|贱坯子,竟然敢这样侮辱他们伟大的阿卡加公国的军人?!!

怒火和身为阿卡加公国子民的荣誉感几乎烧晕了在场的阿卡加公国人们的理智,就连光幕外巨大广场上的人们也愤怒地怒吼了起来。

“烧死那个卑劣的贱民!”

“不过是从鲁特公国的贱民区里走出的奴隶,竟敢这样玷污我们伟大的阿卡加公国?!”

“贱民!先去把你脖子上的奴隶印记洗干净再来吧!!”

她听着,目光不由得望向了那穿着红色军装的男人的脖子,可是那个男人的军装如同一件盔甲般,衣领竖得高高地,将他的脖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也叫她无法确定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像她周围的人们说的那样,脖子上还有一个未褪去的奴隶印记。

可这并不重要,因为光幕里的人们听不到广场上人群的话语,更不会关心。

不等圆桌旁阿卡加公国的人们发难,又一个穿着宽大得不像话的紫袍的人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油滑的笑意,轻声细语道:“斯卡路大公,听说三十多年前,您与您的兄弟,也就是高级骑士特莱恩大人争夺大公的位置,最后特莱恩大人不敌,愤而离开阿卡加公国,对您怀恨在心,以致于三十多年来都不曾在阿卡加公国公开露面……那么您可否告诉我们,为什么这一次特莱恩大人却回到了阿卡加公国,甚至不顾禁令,参与了神圣之战?”

斯卡路大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矢口否认:“这是谣言!我的兄弟特莱恩他并没有对我怀恨在心,没有罔顾教会的禁令,更没有参与这次的战争!”

“没错!”斯卡路大公身旁不远处的一个年轻人愤愤开口,怒视着红色军装男人和紫袍男人,道,“这次我们对巴加沙帝国东线军队的战争之所以胜利,完全是因为我们斯卡路大公的英明决策和统治,跟特莱恩大人没有丝毫关系!特莱恩大人是教会再过虔诚不过的教徒,这样的大人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罔顾禁令,参与国与国之间的战斗?!”

“像你们这样散布谣言,是对我们阿卡加公国极大的不尊重,也是对斯卡路大公和特莱恩大人极大的污蔑和侮辱!我,绿冠莺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伯特公爵的长子布鲁斯·伯特在这里郑重地要求你们、以及你们身后的鲁特公国和塔塔罗斯公国,向我们阿卡加公国的斯卡路大公和特莱恩大人道歉!”

在炽烈的日光下,光幕上那个年轻的绿冠莺家族的继承者,好像浑身都在散发着光芒似地,充满了神圣和威严的味道。与此同时,广场上的人们也爆发出欢呼。

“没错!让那该死的下等人道歉!!”

“道歉!不过是靠着钱挤进我们联盟国的两个垃|圾国家而已,竟敢污蔑我们伟大的阿卡加公国、污蔑伟大的斯卡路大公?!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广场上人们的情绪越发激动起来,纷纷用热烈的目光盯着光幕上的人们,盼望着斯卡路大公——又或是别的什么人——能够给那两个来自鲁特公国和塔塔罗斯公国的混|蛋好看!

但就在这时,那光幕却发出了一声轻响,就像是断电的电视一样,与光幕里的人们一起消失不见。

广场上发出了巨大的嘘声,可是却又像是习惯了似地,一边发出几乎不会有作用的抱怨声,一边结伴离开。

“……每次都是这样……”

“……就是……我们路奎尔的圣光镜已经用了这么多年了,教会竟也不叫人来修一下,每天都只能支撑十分钟……”

“嘘——你竟敢说教会的坏话?!”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教会的坏话了……我说的明明……明明是……”

原本纷乱的声音慢慢散去,偌大一个广场和那曾经把她挤得动弹不得的人海,竟然就这样两三下散了个干净。

她不由得看直了眼。

圣光镜……教会……大公……神圣之战……

她……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

她抬起手来,看着这只明显不属于她的养尊处优的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她……是穿越了吗?

那么现在的她又是谁?又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就在她茫然的时候,一只手无声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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