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猪八戒所说的话,柴溪的心猛地一揪,她感觉到一种心脏被人硬生生捏住、甚至于愈来愈收紧以至于窒息的绝望感。
如果是被吞进肚子里的话,那岂不是——
……等等?
吞进肚子里?
随即反应过来后,她又觉得轻松了些。
“让那妖魔吞进肚里了?”柴溪重复了一句,虽然仍然忍不住担心,但从刚才那突然冒出的想法来看,从猪八戒口中听到这样的结果应该反而放下心来,“你亲眼看到的?”
“那当然!”
猪八戒用力点头,惊慌的神情几乎让他的五官拧作了一团,再次开口的时候,他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甚至还带着哭腔:“俺老猪瞧得真真切切,师兄让那狮怪只一口就给吞到肚里去了。他本和师兄战得不分胜负,我一赶上就显出败势来,我正要接着追上,那狮怪张口就想要吃我,亏得我躲进旁边的草丛里才躲得一劫。”
“可惜了师兄,”他懊丧地摇摇头,“哥他也真是,明知要来吃他却反而不走,这一口吞在肚里,今日还是个和尚,明日——”
“哎。”
柴溪听不下去,故意提高了声音打断他。她看到唐三藏面如土色、已经有摇摇欲坠之势,估计是腿脚已几近发软,捶胸顿足地嚷着诸如“徒弟啊”、“今日怎死于此怪之手”之类的话,沙和尚搀着他,表情难以言喻。
“听你这么说,那——”她正想说“那大圣应该反而没事吧”,忽然将这个还未出口的念头又咽回了肚里,方才的惊慌消失了不少,以至于她不会由于过度的情感作用而有所动摇,也正是因为如此,尽管柴溪不清楚自己的奇怪感觉到底从何而来,还算是相信自己直觉的她依旧是顺从了这股感觉而做出了行动,“……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她问出这话的语调实在是有点异样,但其他人似乎都认为这是因为她太过悲伤而导致的。
“把这些个行李拿过来,”猪八戒憋了半天,破罐破摔似的说,“我们几个分了罢。”
“二哥,怎个分的?”
这回开口的是沙悟净,他倒不像是起了什么疑心,只是单纯在质疑猪八戒这句话罢了。
“分了分了,分了散伙。你还往那流沙河,我回高老庄看看我浑家,”他没好气地答道,“将白马卖了换几个钱给师父做路上盘缠。既然俺老猪还要端的更顺路些,就由我来送师父回去吧。”
“你倒是一反常态,”柴溪不冷不淡地道,“勤快得紧。”
“怎么着也是师徒一场,我承蒙师父照顾这么久,怎么可能能说走就真的走。”猪八戒哼哼了一声,晃了晃他的耳朵,心有余悸似的又往他从狮驼洞回来的那个方向瞅了一眼,“不管怎么说也是要把师父给送回去的。”
这下上下打量猪八戒的就不只柴溪一个人了,沙和尚好像也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而唐三藏则是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之中,几番张了张口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这么看着俺老猪做什么,”猪八戒仿佛还浑然未觉,不满道,“有什么分不得伙的?”
“你是谁?”
最后,沙和尚问道:“我二哥呢?”
猪八戒愣了愣,几秒种后,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猪八戒脸上的表情浮现了出来。他显然也是懒得再装下去,这会儿被戳穿后,干脆就直接剥开了面具。他哈哈大笑了几声,五官渐渐发生了变化,连着身条都抽高了不少。
“这种问题就不用问了,”他活动了一下脖子,那不能更具有特点的五官和长相让柴溪立刻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反正,你们一会儿就可以见到他了。”
——金翅大鹏雕。
她预想中最坏的局面终于出现了。
柴溪动作敏捷地拉过了被沙和尚飞快推过来的唐三藏,再这么紧急的局势下也顾不上控制力道,只是一味地将他拉扯着往远离金翅大鹏雕的方向跑过去——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么做压根没有什么用场。就算忽略掉唐三藏为肉身这个阻碍而让她可以纵云逃跑,柴溪觉得以自己的速度也绝对不可能逃掉。
倒不如站在那里“等死”还比较实际些。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中停留了连一秒都不到的时间,但柴溪还是迟疑了一下,真的停住了脚步。
逃是逃不掉了,那么——
她死死地咬着牙,一手依然扯着唐三藏的袈裟,另一手要探向腰间的鞭子,在碰到鞭柄的一刹便如触碰到烫手山芋似的缩了回去。她用鞭子的技巧虽然早已纯熟,可还万万不到能在实力比孙悟空还要远远高出一大截的金翅大鹏雕的面前使用的地步,要是真用了出来,估计反而是自己给自己跟头绊。
沙和尚死死握着他的降妖宝杖向着金翅大鹏雕发起了攻击,而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挡就将那力道挡了个严严实实,连颤都没颤一下。柴溪下意识又后退了一步,来回瞥了瞥周围的地形,发现实在是没有什么适合藏身的地方。武器的撞击声不断响起,她看得出来沙僧已经有点精疲力竭,彻底支持不住只是时间问题。
柴溪心一横。
她松开了那只攥着袈裟和唐三藏手臂的手,深吸一口气,使劲往后推了唐三藏一把,就在惊慌失措、险些腿软得要站不住的唐三藏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跌坐在离这里几米远外的地方时,那边传来了沙和尚重重倒地的声音。
“……”
柴溪意识到自己正在难以自制地发抖,这种面临极其强大的敌人时所特有的无能为力的恐惧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使得她手指抖得都压根没办法自如地活动。
“我知道你,”金翅大鹏雕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以一种猫戏耍耗子般的语调说道,他甚至连正眼都没看柴溪一眼,“不过,也就尔尔罢了。”
“……所以呢?”
越是心急,动作便越是僵硬,为了拖延时间,柴溪不得不分出心思来反过来利用他的心态随便扯点别的什么,然而话一出口也让她自己冷静了些。她扯了扯嘴角:“我是个什么货色,我自己再清楚不过,还不用你来再告诉我一遍。”
她左手捏诀,飞快地念出了那不知在心中默念了多少遍的真言。
与那日不同的是,今日她需要以命相搏。
柴溪后背发麻地听到那“刀刃”似是与金属擦过的尖锐声响,她确信以自己的准头决不会波及瞄准范围之外的事物——比如远在金翅大鹏雕身后的沙和尚,也不知他现在是否已经丧失了意识。
“连搔痒都算不上。”
这嗤笑般的声音响起的一瞬,柴溪睁大了眼睛,直直地往右边闪去。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失去了整个左手似的,左手手腕处蔓延出一股麻木的疼痛,然后才是从那里往下传来的、来自于手指上的尖锐刺痛。
还好及时躲开了。
冷汗从她手心沁出,柴溪知道如果她再稍微晚上个半秒,她现在就连这痛苦都感受不到了,等待她的就只有身首异处的结局。
下一秒,她忽然浑身一僵。
喉头涌上腥甜的味道,柴溪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见到的景象足以成为她下半辈子的梦魇。
……果然,还是没躲掉。
双腿已经失去支撑着身体的力气,鲜血不断从腹部上被开出的那个洞中涌出来,她甚至不敢去用手碰触确认那伤口,生怕那会使她失去再死撑着意识的勇气。身下的土地被红色的液体浸染,她咳嗽了几声,有点怀疑血液是不是已经呛进了气管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满脑子只剩下些胡乱的想法。
金翅大鹏雕从她身旁走过去,她想要伸手去抓他,身体却违背了她的意愿、压根不听她的指挥。
好冷……
眼前有黑暗压过来,柴溪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不想让自己滑到深渊里去。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能够——
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在水面上的稻草妄图借此获救,她也隐约从记忆深处翻出了点什么。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她才终于勉强成功控制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将还能活动的右手手指向下挪动,触碰到了某样同样被血浸泡得湿润却和她的体温相较起来温暖许多的东西。
是说什么来着?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尽管如此,对于“死在这里”这个想法的不甘心还是让她努力思索着。迟来的疼痛已经算不得什么,她的全部挣扎都放在了脑海中那唯一一个想法上,想要回忆得起那封信上所写的内容。
……想起来了。
一共三下。
柴溪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喃喃道。
光是挪动手指就耗费了她仅剩的全部力气,她终于闭上了眼睛,朦胧中,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某个地方。和她所经历过的一切相比,那里对她而言不过是平凡的生活,平凡而普通,温馨而可贵。
……然而她知道没有。
但她好像确实是来到了与之前不同的地方,她没办法睁开眼睛。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柴溪听到了某个懒洋洋的声音。
[啊?怎么又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