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入牖,宁静的莱州城再度热闹了起来,云峰楼的掌柜望着挂在门外的酒旆,他之前就听说歌舞团最近招收到莱州城一位有名的琴师,叫作“严宽”,昨晚团长还带那位严宽过来,说是要加价,掌柜听过严宽小奏一曲,果然功力深厚、琴技了得,与之前的琴女所弹出的音色相差甚大,掌柜暗忖这位严琴师的琴艺精湛,应可吸引文人雅士捧场,要招揽顾客,就得付出点本钱,便咬牙点头,答应愿再加码,期望今后能让生意好转。
待辰时过去,台上的歌舞团演奏已经结束,团员匆忙地收拾东西,准备赶往下一场,掌柜环顾酒楼内,看到来的客人还是一样的少,歌舞一结束,更是纷纷离场,还在谈话吃酒的客人,寥寥可数,不过至少有几位客倌注意到今日新进驻一位琴师,还聆听乐曲一会,或许时日一久,总能打出点知名度了吧?
就在掌柜感到无奈叹息之时,听得叮叮清响,接着惊叹连连,便抬起头来,寻那清响之处。
众人见得一位金发美人现身,捧着一张琴姗姗到来,此时晨风吹拂,金丝飘扬,步履轻盈,桃纱摇曳,细看那美人眼如红玉,肤如凝脂,生得玉立婷婷、纤腰楚楚,虽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浑身一股灵秀脱俗,彷佛不食人间烟火,看得众人神魂荡漾、屏气敛息,只觉得此女真是仙姿玉色,举世无双,宛如九天仙女,落下凡尘。
韩洛与白雪仙早已坐在偏僻的座位上,韩洛看见石手上捧的琴,眉头一皱,疑惑道:“怪了,那张琴不是我买给他的。”
坐在远处座位的白雪仙,也看见石手上捧的琴,大吃一惊,“啊!那不是……”白雪仙吓得急忙低声向韩洛说:“今早石大哥说他昨晚试音,嫌你买来的琴过于粗糙,音色难听,向我索取乾坤袋,原来是要拿他的琴来用!”
“什么?我只是叫他卖弄美色引淫贼上门,琴随便弹就好,想不到他竟然较真了起来?”话毕,韩洛又低声道:“再说了,原来他自个儿有琴?怎不早说?害我白白浪费银子!”
白雪仙惊慌摇头,小声急道:“不、不,那张琴不是普通的琴,是太古时期伏羲大神的琴,叫‘五行瑶琴’!”
“什么?”韩洛听得神色惊骇,着实不敢相信那是“伏羲琴”,而且竟会在石的手上?
掌柜看见胡姬虽是素面,无施粉黛,耀眼的金发又简单地盘髻垂发,头饰发簪才戴个两、三支,妆扮仆素,又生得金发赤眼,相貌奇异,却仍耀眼夺目,美得令人屏息发愣,说是仙女下凡也不为过。
此刻在酒楼之内,无人出声,在场众人皆全神贯注望着胡姬上台,胡姬轻轻地将琴置于案上,随后轻柔地跪坐,伸手抚琴,指拨丝弦,开始弹奏。
磔磔清响,声声入耳,听得众人为之一震,也使得正欲离去的歌舞团的琴师队止步回头,凝望着台上的胡姬,聆听着弹奏的曲音,三音足色,九德兼具,光听音色就知晓这是一床完美的绝世好琴!
众人倾耳注目,望着台上操琴的胡女,纤指如春笋,媚眼如秋波,那双弹琴的手指虽是细长白皙,手掌却较一般女子宽大,且蕴含劲道,仪态从容大方,姿态不像女子扭捏,反倒像是男子,搭配那柔美的外貌,显得有种雌雄莫辨、刚柔并济的美感,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魅力。
况且就算是成名的琴师,在操琴弹曲之时,多是低头看徽位取音,深怕取音有个偏差就错了音位、坏了琴曲,可这胡女却从未低头看琴,随手便弹出合适的音色,足见琴技高超、造诣高深,又时常侧耳闭目、面露微笑,似是享受琴音,彷佛与琴融为一体,这天仙美人与绝世好琴,堪称绝配!
位于高楼上的酒客,听得如此精妙的琴曲,也停下饮酒交谈,远望着台上的胡女弹琴,其中有位恰好是斫琴师,他发现胡女弹奏的琴模样奇异,琴只有五弦,还各有五色,即白、青、黑、赤、黄,竟是五色弦!且琴身未有徽位,通体墨黑,琴身浑然一体,无丝毫雕琢变化,显得素净大方、大巧若拙,依外观上来看,有点像是“正合式”的琴,但正合式的音色平和温润,较无惊艳之处,可这床五弦琴竟是各音完美,毫无任何瑕疵,其形式未曾见过,又觉得古怪,想起是胡女弹琴,猜想莫非这是外域来的胡琴?所以才会异于中原?
可番邦来的东西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就是不曾见过有这种模样怪异的五弦琴啊?
待琴曲奏毕,不知何时酒肆已挤满了被琴声吸引而来的人潮,立时欢声雷动、喝采连连,琴师严宽也在旁鼓掌叫好,同时赞誉着:“潺湲滴沥,响彻林间,幽泉出山,波涛汹涌,似蛟龙怒吼,令人目眩神迷、惊心动魄,万流奔赴群山之际,时而余波激石,时而洄洑微沤。巍巍高山,潺潺流水,好一曲《高山流水》!”
“好!严琴师真不愧是莱州四大琴师之一!解释琴意恰到好处!”在旁的琴师纷纷称赞,在台上的胡姬、也就是石,听这严姓琴师说得入木三分,明白他也是个琴曲爱好者,其琴艺在人间肯定有一定的水平,暗忖若是继续弹奏琴谱上的乐曲,反倒显得了无新意,索性来场即兴演奏,让众人听得尽兴吧!
打定主意后,石又伸指抚琴,拨动琴弦,众人听得琴音响起,立时噤声,洗耳恭听。
众人听了胡姬弹奏几段后,个个却是面露诧异之色,琴师队更有几人低声交头接耳、大感困惑,有一人悄声询问严宽:“大师,她是在弹什么曲?连我们都不曾听过。”
严宽也是听得瞠目发愣,听得有人向他问话,这才回过神,略微摇头,小声回道:“怪哉,我记得琴谱上不曾有过此曲,说不定是这位姑娘的即兴演奏!”
“这、这我们可听不出琴意,可否请大师解释?”
严宽一边聆听,一边小声的解说着:“初时曲调轻快活泼,彷佛有彩蝶飞舞、清风拂面,像是在山林之间逍遥愉快,偶有音转直下,沉音回荡,应是在苦闷等待。接着音调急促拉高,急急连响,闻之心惊胆跳,似乎是有什么危急发生……”
在旁的琴师听得面露惊讶,能即兴演奏,声韵融合得浑然天成,又能弹得琴曲段落连缀,蕴含意境,那可是需要极高的造诣啊!别说是列名琴师了,堪称是名闻天下的大师之列,看不出这胡女竟有如此精湛高超的琴技?
众人专心聆听这首从未耳闻的琴曲,严宽闭目倾听,听得曲音趋缓,似乎是危机解除,待此段奏完,告一段落时,蓦地曲音急凑,彷佛是战鼓敲响,战意高昂,听得人人情绪紧绷,不敢喘气,随后又音位转高,曲调轻快如细语,貌似洋溢着关怀的交谈,接着弹音连连,像是战士与爱人分别,上战场厮杀之貌,听得人人心跳加速,如临战场,最终曲音一转,悠扬回荡,应是欢喜庆祝,想必是战士战胜后凯旋归来,吹响号角。
一曲终毕,在场众人全都呆愣片刻,连白雪仙与韩洛也听得目瞪口呆,待石起身鞠躬行礼,示意演奏完毕,这才使众人回过神来,轰然喝彩,掌声如雷。
韩洛急忙上前,在台下喊道:“各位!胡姬姑娘是远从北方而来的番邦女子,今日栖身于此、卖艺维生,是为了要筹措旅费寻她失散的亲父,还望诸位能赏个面,助胡姬姑娘早日与家人团聚!”
酒客听了,纷纷慷慨解囊、丢掷钱财,不一会儿,台下已堆满钱囊,众人不停地叫嚷着胡姬的名字,显然是十分满意胡姬的琴艺。
严宽挤过人潮,在台下先是向胡姬一躬,开口问:“在下斗胆,请问姑娘此曲何名?”
石先是沉默一会,随后答道:“即兴创作,并无曲名,若真要命名,暂且唤作‘青丘’吧!”
“青丘……”得知曲名,严宽发愣了一会儿,他记得青丘是个古地名,更是在上古时期一个国度的名字。
众人听得胡姬较为低沉的嗓音,并非尖声娇柔,虽是惊讶失望,但思绪一转,又觉得还不算难听,何况胡姬为琴女,并非歌女,就算不开口歌唱,也无伤大雅,因而释怀,不去在意了。
白雪仙听到石回应严宽的话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石将他加入青丘、母亲九尾狐上战场护国的经历,化为曲音诠释而出。
严宽又一躬身,恭敬说着:“今日听得胡姬姑娘的琴曲,才发觉自身技艺拙劣,姑娘有如皓皓明月,严某有如幽幽流萤。原来在下所弹之琴音,根本难以入耳,损琴之声,令琴师之名蒙羞,实在惭愧!”
严宽将身后背负的琴,从琴囊中取出,捧琴在面前,续道:“今日能听得天籁神曲,严某此生已心满意足,故从今以后,严某发誓退出琴坛,绝不再辱琴!”说罢,双臂高举,愤然砸琴,将琴砸个稀巴烂,不顾旁人的呼喊劝阻,潇洒地甩袖离去。
自那时候起,人潮蜂涌而至,将云峰酒肆挤得是水泄不通、屯街塞巷,全都是为了要听胡姬的琴曲,能让莱州四大琴师之一的严宽自绝琴路,更是让许多琴师慕名而来,更有几位意图挑战,但听了胡姬的琴曲之后,也纷纷砸琴退隐,砸坏的琴多到堆成小山,让云峰酒肆的掌柜还得雇人用车载至城外焚烧解决。
山东莱州有位擅弹琴曲的胡姬,其琴曲犹如天籁神曲,更弹出许多琴谱上未有记录的曲乐,名声越传越响,更惊动宫廷的乐师悄然前来,听过之后也叹道:“此时才明白何谓‘琴曲’。”也要砸琴退隐,被旁人识出是名师师氏一族,急忙出手阻拦、百般哀求,这才让师氏一族不至于断绝琴艺……
因为胡姬的关系,使得门可罗雀的云峰酒肆变得生意兴隆,让掌柜笑得合不拢嘴,人人来到云峰酒肆都是为了听胡姬演奏,若是其他人上台,便嘘声连连,吵着要看胡姬姿色、听胡姬弹琴,掌柜索性与歌舞团解约,让全天都任由胡姬选取时段演奏,凡事有求必应,小心地好生伺候这位财神女。
意外引来关注,石刚开始还觉得很不自在,偶有恶霸垂涎其“美色”,意图当场掳人,若不是被众人殴打逐出,就是被佯装是护卫的韩洛打退,所以在酒肆弹琴的生活,还算是平和。
何况白雪仙喜欢听石弹琴,只要白雪仙要听琴曲,石必会出场演奏,但又见白雪仙成天与韩洛一块行动,有时还有说有笑的,石忧心白雪仙快被韩洛拐走,在一次表演之际,石弹了一曲《凤求凰》向白雪仙暗示心意,旁人虽觉得琴曲好听,但出自女子之手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古怪,白雪仙却听不出《凤求凰》的涵意,不懂石的心意,更让石觉得失望难过。
之后石的琴曲渐渐弹得哀伤,使人闻而心痛、泣不成声,众人见胡姬终日愁眉深锁,料想定是为了寻父之事所挂怀,不少人拼命捐款,甚至拉来一车财宝,只为了搏得美人一笑。
韩洛没料到石的琴艺高超,竟能让这么多人捐款相助,心想今后若是缺少盘缠花用,干脆靠石敛财算了!
今夜子时,还穿着女装的石在房内观阅天书,搜寻要如何获得女子芳心的方法,他看到有一项方法可以展现男子魅力、让女子脸红心跳,决定鼓起勇气一试!
石悄悄打开房门,此时酒肆已经关门熄灯,除了他们和留宿看守的酒保,再也没有其他人,酒保早已躺在凳子上打呼熟睡,正巧隔壁房门也开启,走出一袭白影,石能暗中视物,见到是白雪仙,心想正好四下无人,机不可失!上前挡住白雪仙的去路,小声呼唤:“雪仙。”
白雪仙听到石叫她的本名,正要出声提醒时,石已经伸出双手,将她逼到一旁的木墙上,白雪仙眼看石突然张手扑来,吓得后退,石的双手抵在墙上,将她围困在墙面。
“你、你要做什么?”白雪仙吓得脸色发白,若是此时被旁人撞见,会误以为是个高大姑娘要对个矮小少年不利啊!
石小声说着:“雪仙,书上说这叫做‘壁咚’,妳现在感觉如何?”
“什、什么感觉如何?我……”突然和石靠得这么近,还能闻到石身上的清香味,不知为何白雪仙竟会感到紧张、心跳加速,但想起她走出房门的原因,她现在只感觉到一句话──我内急啊!
“滚开!”白雪仙向石冲口喊话,随后推开石,三步并作两步跑了,留下蹲在一旁掩面哀呼的石。
“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