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韬光见到墨子玄,脸色大变,惊骇叫道。
墨子玄与白雪仙愕然,正想问韬光怎会有如此反应时,韬光一脸憎恨,怒声喝道:“你这个负心人!当年抛下我,现在还想拐骗我徒弟吗?”
“什么?我——”墨子玄正欲解释,韬光已出声喝令:“雪仙,为师命妳把这负心人给我杀了!以泄我心头之恨!”
“什么?”白雪仙惊声尖叫,怎么好端端的,韬光要她杀了墨子玄?
墨子玄也搞不懂,为何韬光一见面就骂他是负心人?他追求过的女人只有六位,除了白雪仙,其他五位都是主动甩了他,怎会被说是负心?
更何况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韬光,为什么会说“抛下她”?
而且韬光看起来年纪已有四十,听颜朝恩说韬光带婴儿入驻奇洞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终南山,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男童,怎么可能会遇到韬光?
见白雪仙犹豫,韬光冷哼一声,沉声威逼,“怎么?妳要违抗师命吗?”
白雪仙猛摇头,急道:“师父,妳见过子玄吗?为什么要徒儿杀他?”
韬光面露讶异,疑问道:“子玄?”白雪仙点头,“是啊,他叫墨子玄,还救过徒儿性命。”
韬光皱眉道:“怎么……不是周之良?”
“啊?”白雪仙疑惑,正想着那是何人。
“周之良?”墨子玄惊道:“是我父亲?”
韬光登时明白大半,“父亲?你是周之良的儿子?”
墨子玄拱手道:“是,周之良是我父亲。”
韬光接着问:“那墨玉是你母亲啰?”韬光打量墨子玄,其相貌外观与当年的周之良长得相似,只是眉毛粗了点,身材较高大些,室内只有微弱烛光照明,让她一时误认是周之良到来。
再说时至今日,已过三十年,周之良也有五十岁,不会是年轻的模样。
墨子玄点头答道:“是。”随后墨子玄又问:“请问……前辈认识我父母?”
提到墨子玄的父母,韬光神情愤慨,“哼!自然识得,当年便是那负心人抛下我,与墨玉成亲,入赘到东煌城去!”
“什么?”墨子玄睁眼错愕,难道父亲当真这样对待白雪仙的师父?
韬光哼声,续道:“谅你父亲没胆子跟儿子说他过去负心于人的事,今日我就说给你听,让你知道你的父亲有多么可恶!”
提到周之良,韬光满心怨怼,愤懑不已,“当年我与周之良相识于终南山,本已论及婚嫁,我也以身相许……岂料周之良在渭河救了一名乘船翻覆、不谙水性的人,那人便是东煌城之主墨武,墨武竟说要把独女许配给他,但必须入赘墨家,周之良见东煌城财富雄厚,在江湖上名声响亮,竟抛下我离去,与墨玉拜堂。周之良娶了墨玉之后,对我完全不闻不问,那时我已怀孕三月,悲愤过度,竟使胎儿不保!”
“啊!”墨子玄惊叫,不敢相信父亲曾做过如此违背道德之事,在旁的白雪仙也听得瞠目结舌,听到师父韬光受过如此委曲,心里十分不忍。
韬□□愤难耐,怒瞪墨子玄续道:“如此负心之人,我恨不得杀了他!若不是附近道观出手援救,只怕我因小产血崩而死在山中!待身子复原之后,我便带发入道,发誓绝不再对男人动情,天下男子都是这般可恶!没到手时甜言蜜语,到手后却弃如敝屣!我越想越不甘心,凭什么那负心人享受着荣华富贵、天伦之乐,而我却要在这道观孤苦终生?想起先师曾中五毒而亡,让我知晓五毒毒性的可怕,苦心钻研多年,终于悟出一招蕴含五毒毒性的‘五毒掌’,待修练成功后,我便出观要前往东煌城杀周之良泄恨!”
“啊!”墨子玄惊呼一声,他得知父亲对韬光如此负心忘情,韬光对父亲不敬之处,也不好意思计较,但听到韬光要杀自己的父亲时,墨子玄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
说到这,韬光突然长叹一声,原有的愤怒神情,转为哀愁怜惜,“岂料在路途上,竟会在华山拾获刚出生的雪仙,我四处询问农家,农家见是女婴,无人愿意收留,若是这样弃之而去,又于心不忍。我见婴孩可爱,想起自己的丧子之痛,决定要自行抚养,但带着婴孩行走江湖又诸多不便,只好暂且放下寻仇之心,回终南山将雪仙抚养长大。”
听到是白雪仙让韬光放弃寻仇,墨子玄与白雪仙两人错愕不语。
韬光闭目叹息,若不是白雪仙,也许她杀了周之良后,也会跟着自杀。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幼小无助的白雪仙,韬光满腔的复仇之心,竟随之散去。
或许是想起自己苦命的孩子,无法成为人母,让韬光心有遗憾,收养白雪仙后,视如己出,两人在名份上虽是师徒,相处方式却像母女,也难怪白雪仙会希望韬光真是她的母亲。
韬光睁眼,神情又转为愤怒,对墨子玄吼道:“你说!你父亲这样对我,我该不该杀他?”
墨子玄满脸歉意,眼神哀愁道:“想不到我父亲对前辈这般负心,晚辈无言以对,只是……先父早在十五年前被仇人所杀,入土多时。”
“什么?”韬光大惊,“你说的是真的?”墨子玄神色哀伤,点头不语。
韬光呆若木鸡,久久无法回神,不敢相信她所爱、所恨的周之良,已死了十五年。
韬光怅然若失,低头不语,原本满腔的恨意,听到负心人的死讯,顿时烟消云散,徒留下无尽的空虚。
韬光愣眼,沉默一会,嘴唇微动,喃喃念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客,老翅几回寒暑……”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两人已听不到韬光在念什么。
“师父,妳怎么啦?”白雪仙见韬光如此异常,担心询问。
墨子玄突然想起一件事,拱手说道:“前辈,先父临终之时,曾说过他对不起一位叫‘陈湘’的女子,交待东煌城若遇到陈湘,要好生相待,敢问那便是前辈吗?”
韬光心中一凛,抬头问:“真的?他临终时这般交待?”墨子玄点头称是,韬光难过闭目,微微摇头,语音尽是哀凄悔恨,哀叹道:“之良,原来你对我并非无情,临终时还想着我……”
韬光闭目,仰头叹息,眼角竟流出一抹泪水,缓缓说道:“唉!不错,我俗名叫‘陈湘’,出家之后法号‘韬光’,乃是取《道德经》第七章之意。”
韬光神色哀伤,喃喃自语着:“之良,你可还记得‘雁丘词’吗?在终南山你曾教我弹琴唱着这首曲子,那时我总是不懂其意,只觉得词句凄楚哀怨。如今,我懂了……”韬光长叹一声,低头不语。
“师父……”白雪仙见韬光如此伤心难过,她想起与韬光在寒冰洞生活时,总是听到韬光在弹琴吟唱“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白雪仙喃喃念着,以前她听韬光唱这么久,不懂“雁丘词”的涵意,只知道是在说相爱的男女却分离死别的痛苦,自从墨子玄险些丧命后,她开始渐渐体会到失去挚爱的痛苦,也才明白韬光这些年来的痛楚。
原来师父一直这么痛苦……
韬光闭目回想,想着当初与周之良相遇、相爱的过往,那时的她不晓得世俗之事,是周之良教会她一切,因韬光的师父已死,没人约束她,到最后韬光竟不顾道德规范,与周之良未有婚约就翻云覆雨,暗结珠胎,两人相伴出游,看遍天下美景,夜里就偎在一块,恩爱厮磨。
仔细回想起来,她心里恨着周之良的负心薄情,却也爱着周之良的关怀柔情。
如今,天人永隔,她爱、她恨的人,今生今世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韬光难过得叹息一声,回神开口问:“小子,我问你,你听过‘父债子偿’的话吗?”墨子玄点头,“听过。”
韬光抬头,望向墨子玄,眼神闪过一丝杀意,“那好,既然周之良已死,你就代父赔罪,吃我一剑!”说罢,韬光起身抽出挂在墙壁上的长剑,剑刃指向墨子玄。
“不要!师父。”白雪仙闪身挡在中间,哀声求道:“子玄他之前为了救我,肚子被人刺了一剑,差点丧命,到现在伤口还没全好。”
“当真?”韬光沉声一问,白雪仙连忙点头,“是啊。”
韬光神情一缓,叹道:“既然为了救妳,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这小子……应该是真心喜欢妳,妳……若是喜欢这小子,就跟着他去吧……”
“什么?”白雪仙惊问,韬光不是要刺墨子玄一剑泄恨吗?怎么会说这种话?
墨子玄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怎么韬光的情绪反应变化这么大?
韬光手一松,剑掉落在地,双脚曲膝,坐回蒲团上,开口解释着:“为师遣妳下山,一是为了寻徒,二是让妳寻得归宿。我见妳正值青春年华,终生待在寒冰洞也未免太可怜,因此我差妳下山,便是要妳认识其他人,若一年之后,妳带个男子回来,便测试他是否对妳真心不二,而非贪图妳的美貌。既然他肯舍命为妳挨剑受伤,我想他是真心待妳,不至于会像我这般命苦……妳若是也喜欢他,就与他一同下山,生活去吧……”
两人高兴得相识而笑,但白雪仙转念一想,问:“师父,我跟子玄下山,那妳呢?”
韬光摇头,“我那儿也不去,就待在这里。”
“师父,我——”白雪仙正要劝韬光与她一同下山,韬光插话说:“雪仙,妳过来。”
白雪仙吞回话,走到韬光面前蹲下,韬光伸手拉着白雪仙的左臂,另一手捋起衣袖,见到雪白肌肤上有殷红一点,白雪仙的守宫砂仍在,得知两人相敬如宾,倒也放下心来。
“雪仙,妳喜欢这小子吗?”白雪仙听得韬光这么一问,脸颊泛红,羞道:“师父,妳怎么突然这么问?”
韬光又问:“我问妳,有喜欢这小子吗?”
白雪仙点头,低头羞道:“子玄他……待我很好,而且子玄为我挨剑受伤时,我就已经明白我喜欢他,我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听到白雪仙这句话,韬光心里有个谱,“嗯,那为师希望你们两人结为夫妻,你们可愿意?”两人听了大喜,连忙跪下答谢。
韬光又开口说:“只是为师有事要交待予妳,故而要妳留在洞里三天,待三天之后,妳再与他出洞下山,共结连理。”
“多谢师父成全。”白雪仙道谢,与墨子玄相识微笑,两人一同跪在韬光面前,连磕三个头,尔后起身。
韬光见两人能双宿双飞,多少弥补了内心无法与周之良拜堂成婚、白头偕老的遗憾,或许,上一代的怨恨,下一代就来圆满了。
韬光望向墨子玄,续道:“只是寒冰洞异寒,又不便让男子久留,你又身负剑伤,故而要你先离开寒冰洞等待三日,三日之后,再来接雪仙下山吧。”
墨子玄拱手道谢,“多谢前辈成全,晚辈一定会好好对待雪仙,绝不辜负!若是前辈应允,晚辈希望能接前辈一同到东煌城,与雪仙一起奉养前辈终老。”
韬光叹气,并未回复墨子玄的话,说:“雪仙,妳就带他出去吧,为师想一个人静一静。”
白雪仙向韬光行礼,随后满脸欢喜,拉着墨子玄的手,离开寝室,走向洞口大门。
见两人离开之后,韬光长叹一声,起身走向房内的石案,石案上放着一把古琴,那是周之良教她弹琴时所赠,被周之良离弃,她满心愤恨,正要摔琴毁去时,却又不知为何摔不下手,心中虽憎恨周之良的负心,却又感念他的情意,矛盾糾結之下,愤而出洞在山林間奔跑哭泣,不料一个失足,因而小产,性命垂危,尔后被道观收留,再回到寒冰洞时,已是带回强褓中的白雪仙的时候,愤怒情绪不如当初,故而留到今日。
爱得越深,恨得越深,若不是为了抚养白雪仙,暂且放下寻仇之心,她不知自己将会为了情仇,而变得怎般痴狂?
韬光盘坐于案前,伸手拨动琴弦,想着已死的周之良,开口拉嗓,唱起“摸鱼儿·雁丘词”,音调凄婉哀伤,似是要将满腔的痛楚悲恸,宣泄出来。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韬光唱完,泪流满面,抚琴痛哭。
一曲,肝肠断。
一唱,心胆寒。
白雪仙带墨子玄来到寒冰洞大门外,这才放开手,轻抚长发说:“子玄,就照我师父说的,三天之后,你再来找我。”
“雪仙。”墨子玄望着白雪仙,伸手握起白雪仙的双手,柔声说着:“这三天内,我到山下的村庄等候,妳可要把内伤治好,三天之后,我会来找妳。”
白雪仙点头微笑,“你也是,要好好休养,可别让伤口裂开了。”
墨子玄高兴说着:“回东煌城之后,我要马上宣布这件大喜之事,我要召告天下,说我有幸娶到一位美如天仙的妻子!”
“子玄。”白雪仙一个扑身,双手抱着墨子玄,将自己埋在墨子玄的怀里。
墨子玄正吃惊时,转念一想,微笑与白雪仙相拥。
虽然只是短短三天,却好像分离三年那样的久。
白雪仙心里不舍与墨子玄分开,偎在墨子玄怀里闭目微笑,在墨子玄身上,她感受到安心与信任。
她相信墨子玄会真心待她,处处为她设想,不会像……
此时白雪仙的脑海,闪过石的背影。
白雪仙吃惊得睁眼,怎么她会突然想起石?
白雪仙突然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一想到石,她就感到不安,不安到发起抖来,连带手一缩,将墨子玄抱得更紧。
是怎么了?她不是告诉自己,要把石忘了?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
墨子玄察觉到怀里的人儿喘气发抖,紧张地问:“雪仙,怎么了?是内伤又发作了吗?”
白雪仙松手分开,摇头道:“不,没事,我、我只是想到要与你分开,就觉得害怕。”
墨子玄这才放下心,微笑说:“放心,只是三天,三天之后,我们又可以再见面了。”
“嗯。”白雪仙点头。
墨子玄眼看时已垂暮,是该分离的时候,咬牙说着:“我……走了。”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离,白雪仙望着墨子玄离去的身影,墨子玄走几步便回头望向白雪仙,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