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为朔,不见一轮皎洁明月高挂,乌云满布,以往繁星遍布的夜空,今日却连几颗明星都无法瞧见。此时接近三更时分,家家户户俱已熄灯就寝。街道上,夜风拂掠,卷扫些许尘砂,一片空荡,与白昼时的繁华热闹,大相径庭。
而西市区域,更是一片空荡寂静,暗不见指,失去生息。
此刻,黑暗冷清的街道上,出现四抹身影悄悄行进,直至一座外头挂着两顶灯笼和一张写有“酒”字的红布条、门楼上高挂着“醉香楼”匾额的木楼,大门敞开,门外伫立两道身影,其中一位提着灯笼,在夜中宛如一点萤。
“鸿道,你可来了。”伫立在门外的两人,见到桓鸿道等人赶来,拱手说道。
“屈佑,方仲,你们那边都备妥了吗?”桓鸿道停下脚步,开口问着。
方仲点头,“都备妥了。醉香楼的掌柜与伙计已弄好酒菜,全都离开了,附近的人都知道衙门邀约之事,今晚全都吓得撤离,倒也替咱们省了不少事。衙门其他五十几个弟兄都备好兵刃、绳网、迷魂香等物,埋伏在周围不远处,只要楼内一有动静,或是你们出声叫唤,大伙立即赶到,一起擒杀食尸鬼!”
桓鸿道满意点头,“很好,多谢你了。”
在旁提着灯笼的屈佑,见到桓鸿道与黄明身后,有两位美丽的姑娘,虽然披着斗篷,却掩饰不了绝美的玉容,不禁开口问:“鸿道,你上那找这么漂亮的姑娘?尤其是穿白衣的那位……”
屈佑还没说出后边的话,黄明急忙伸手掩住他的口,小声道:“嘘!闭嘴,他武功很好,别冒犯他。”
屈佑愣眼望着黄明,不懂黄明怎么突然紧张起来?
桓鸿道淡然解释着:“穿粉红衣裳的是奉由扮的,白衣那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身手厉害的白雪剑。”
“哦?是他?”方仲与屈佑露出惊讶神色,仔细瞧着两人,不敢相信平时被大伙耍弄的徐奉由,扮起女人竟是娇柔可爱,要是白天穿这样出去,肯定会让许多男子看得失神,令许多姑娘嫉妒眼红,而白衣的那位……怎么看都是个女人吧?而且长得清丽绝伦,实在是人间少有!
两人在心里直呼: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白雪剑与徐奉由被两人瞧得很不自在,头低得更低了。
“时间也快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进去,你们快去就位。”桓鸿道催促着,两人便离开,去找适当位置藏匿埋伏,四人则走进酒肆大门。
原本摆满桌椅、招揽顾客的大厅,此刻显得特别空荡,中央摆着一张桌椅,其它桌椅都挪到四周排好,弄出个空间来。
四人走向中央的桌椅,白雪剑与徐奉由脱下斗篷,黄明则是把带来的兵刃藏在桌下,以桌布遮掩。桌上已摆好热腾腾的酒菜与黄金百两,桓鸿道从衣袖拿出一个纸包,打开装着羊羔酒的壶盖,倒些许□□进去——那便是蒙汗药。
桓鸿道将蒙汗药倒入酒壶后,盖上壶盖,摇晃几下,确认完全融解,倒进酒杯满上,便置于桌上的拖盘。
桓鸿道将两把喂毒匕首交给白雪剑与徐奉由,并指示要藏在怀里,若敬酒时食尸鬼不喝,便趁机以怀中匕首行刺,就算没当场刺死,只要刺伤他,便会中毒受制。
“好了,准备得差不多了,现在就等食尸鬼肯不肯来了。”
桓鸿道说完,四人屏息以待,凝望着酒肆大门,只要一有动静,就立即行动。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外头传来打更声,得知三更时分已到,全都上紧发条,等待食尸鬼进门。
“鸿、鸿道,你说……食尸鬼会不会来?”黄明语气颤抖地问。
桓鸿道摇头,“不知道,就看今夜了。”
黄明噤声,不再问下去,四人紧盯着酒肆大门,等着食尸鬼前来。
四人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喘出声,脸色发白,额冒冷汗,虽然心里明白,这种计俩容易被识破,食尸鬼前来的机率微乎其微,但仍惴栗无比、惶恐难安。
此时的他们,犹如被烹煮的活鱼,每一分、每一刻,都折磨着他们的身心,时间就像把利刃,一道、一道地划着每寸肌肤,恨不得赏个痛快,快快结束这场痛苦,桓鸿道三人这时领悟到,死囚犯临刑前的等待,或许就像现在这样吧?
心里期盼食尸鬼别到来,却又渴望早点结束这场煎熬。
一切,听天由命吧!
叮叮!
金属轻微的撞击声,自门外传来,四人紧张地朝大门望去,此刻,紧张得不敢呼吸,全身的神经紧绷,犹如拉紧的弓弦,眼皮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叮叮!
寂静的夜,平日这细微的声响,此时却如雷贯耳,直入脑里。
门外灯笼映出一个高壮的身影,照在地上,那人每走一步,便发出一声金属交集的清响,身材粗大结实,背挂九环大刀,大刀上有九孔,九孔上各穿着一个铁环,铁环随着步伐晃动,与刀身敲击,响声便是这样来的。一位黝黑皮肤、浓眉大眼、满脸胡渣、神情严肃、身穿兽皮衣的大汉,走进醉香楼里,左脸还有道怵目惊心的旧伤疤,自额划过脸颊,光看那道刀疤就让人倒抽口冷气,铁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生死交战,光是想象就让人吓得脸色发白,直冒冷汗。
四人直盯着大汉,桓鸿道努力按下心中的恐慌,却无法止住身上的冷颤,语气颤抖道:“欢迎大驾光临,食尸鬼韩洛。”
其他三人都上紧发条,准备依计划行事。
闻言,大汉睁大眼,愣了一会,突然神色恐慌,一手握着背上刀柄,东张西望,急道:“食尸鬼?他来了?在那里?”
大汉的反应,让四人面露错愕,大大吃惊,桓鸿道急问:“你、你不是食尸鬼?”桓鸿道这时才发现,食尸鬼是用剑杀人,而此人是背刀的!
大汉停下动作,瞧向四人,歉笑道:“嘿!俺才不是那个丧心病狂的食尸鬼,俺是断眉虎李泰天!”
“李泰天?”四人惊呼,得知不是食尸鬼,让他们虚惊一场,心里松口气,桓鸿道又问:“此时你来到醉香楼,是想协助衙门擒住食尸鬼吗?”
“衙门要抓食尸鬼?”李泰天面露惊色,一脸狐疑,搔头道:“俺、俺不知,俺昨天晚上才到西安,因为还没喝酒就睡,肚子里的酒虫叫得厉害,所以跑出来找酒喝……”李泰天见到差爷左右两旁站着两位标致的姑娘,面露淫|笑,吞吞口水道:“嘿!怎么三更半夜还有两位漂亮的姑娘在这?尤其是穿白衣的那位,更是国色天香!看得俺好想抱来亲个几回……”
紧张老半天,黄明得知来者并非食尸鬼,竟是好酒、好色的断眉虎李泰天,气得抽出刀,冲上几步,作势要踢人,怒吼着:“滚!没有要帮忙就给我滚!否则就是妨碍办案!再不走就把你关进监牢!”
李泰天见到一位差爷动怒,急忙拔腿就跑,落荒而逃。
黄明悻悻然望着大门,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呸!害我吓个半死!”
桓鸿道也松口气,他光看到李泰天那张霸气凶狠的脸,就吓得全身发抖,所幸并非食尸鬼,桓鸿道连忙安定心神,开口说:“既不是食尸鬼,那也算好运,只不过食尸鬼还没到,我们再等上一会,若是四更还没来,咱们就撤了吧。”
其他人得知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又绷紧神经,凝视着大门,等待食尸鬼前来。
四人等了一个时辰,外头已经传来打更的呼叫声,原本站在桓鸿道与黄明两旁的白雪剑与徐奉由,等得脚酸发麻,也跟着坐下来等。
在等待过程中,除了紧盯着大门,桓鸿道等三人视线不时地飘向白雪剑,眼神夹杂着疑惑与惊讶,白雪剑知道三人怀疑他是女人,轻咳一声,斜瞪一眼,三人这才急忙别过头,不敢看他。
四人望着门外,仍是不见动静,在等待的过程中,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让大伙受惊,但别说是人影了,连只猫都没见到。
“唉……鸿道,已经四更了,食尸鬼是不会来了,咱们可以撤了吧?”黄明苦熬了一个时辰,像是置身于炼狱烧身般的痛,听到更夫敲四更,那呼声简直像是佛祖普渡众生的梵唱,令他脱离苦海,获得救赎。
桓鸿道早就认为食尸鬼是不会来,明知此举多余,却也让大伙落下心中一块石,省得一直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桓鸿道点头应声,“嗯,食尸鬼不来最好,收拾一番,咱们撤离吧。”
闻言,众人心喜,黄明高兴呼道:“撤了、撤了,桌上的菜就充当消夜吧!”
“慢着!”
白雪剑惊呼一声,指向大门,原本准备要收拾的三人,戛然停止动作,朝向大门望去。
地上黑影越拉越长,照入门内,来者脚步轻缓,逐步走近,一只黑靴踏入店内。
原本放下心的四人,此时如临大敌,紧张得头皮发麻,吓得瞠目凝视。
瞬间,忘记呼吸。
瞬间,时间静止。
门口出现一位身着红衣的年轻男子,双手环胸踏入店内,额发右分,过长的额发顺着脸颊垂散,及背黑发绑成马尾,随着步伐摆动,背上还背着两把剑,一细一宽,宽剑赤红,细剑碧绿,手腕绑着皮制护腕,一身利落打扮,显是江湖行走之士。
红衣男子年龄约二十一岁,身材高大,约五尺三寸,五官端正,相貌英俊,剑眉星眼,深邃的双眸炯炯有神,犹如锐利鹰眼,鼻挺薄唇,冷峻脸庞,一身受过阳光洗礼的小麦肤色,身形矫健,精练结实,显是练家子。浑身散发着邪魅气息,让人看得心里不安,却又莫名的吸引,摄人心魂,若是白天在街上,肯定会让姑娘家兴奋得尖叫连连。
男子进到酒肆,与四人相隔数步之远,便驻足不前,直视着前方的四人,默不作声。
见到眼前这位英俊青年到来,桓鸿道迟疑一会,想起适才的李泰天误闯之事,料想说不定又是那个门派弟子误闯,试探地询问:“敢问你是……?”
男子听了,眉头轻跳,磁性的嗓音沉声回道:“怎么?不是你们邀我来吗?”
男子的话,让四人吃惊错愕,桓鸿道语气颤抖,开口再问:“你……就是食尸鬼韩洛?”
男子的嘴角略微上扬,“不错,正是。”
那微微一笑,竟笑得如此邪魅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门外吹进冷冽的夜风,竟不及男子的那抹冷笑,那样的寒彻入骨。
四人吃惊得瞠目结舌,不敢置信,以为令人闻风丧胆、嗜杀残虐的食尸鬼,想必长得恐怖至极,岂料竟长得这般英俊?
白雪剑与徐奉由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手脚发冷,心里惊呼一句——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