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枝叶轻摇,几枚干黄的叶片零星飘落,湖水泛起涟漪。
在这幽静之地,静得连鸟声虫鸣都未曾听闻,不见飞禽走兽的行踪,彷佛被世间遗忘,尘封隔世。
而在这隔世之地,湖水边,有着两抹突兀的人影,添上些许生机。
金发蓝衣人望着眼前的白衣人儿,眼神流露出惊讶与好奇,脸与脸距离不过三寸,未出声唤醒,只是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熟睡的人儿。
此时微风吹来,吹得金色发丝微微飘动,拂过白雪仙粉嫩脸颊,原本在睡梦中的白雪仙,顿时感到一股痒意,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所见的,不是蔚蓝青天,而是一张倒向的陌生脸孔,双眼如赤晶般鲜红,直盯着自己瞧。
“啊——”
白雪仙吓得尖叫坐起,她没想到此地会有其他人,急忙起身,退开三步,惊慌问道:“你、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金发蓝衣人见对方清醒,身子回直,眼神流露惊讶疑惑,嗓音不高不低,语调略滞,面无表情地问:“尔乃何人?此为吾居,周设结界,无人可入,汝何以得入?”
“我……”白雪仙听到此人腔调诡异,不太流利地说着几句艰涩难懂的话,愣了一下,想起他说的语词倒像是古籍用语,所幸平日师父韬光有教授她观看古籍,思索一会,这才理解金发蓝衣人的意思,她没想到此处竟是有主之地,明白自己才是擅闯之人,师父交待过要回避生人,当下只想赶快逃跑,却又怕冒然逃走,没有赔罪,失了礼数。
白雪仙连忙道歉:“我、我是跟着一只奇特的鸟儿进来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是私地,告辞。”语毕,白雪仙欲施展轻功离去,被金发蓝衣人出声唤住,“且慢,汝道是……鸟,引汝而来?”
“嗯。”白雪仙停步,点头应声。
金发蓝衣人又问:“是白首、青身、黄足,形似乌鸦,声如‘屈居’之鸟?”白雪仙点头,金发蓝衣人当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金发蓝衣人起身,拍去身上的草叶,道:“既是鶌鶋引领,汝不必急去,待吾施‘清风甘霖咒’,使汝不受结界所困,今后可任意出入,此地仅吾无他,汝可宽心歇息。”语毕,金发蓝衣人摧动体内真气,右手对着白雪仙隔空比划,似是写咒文。
白雪仙见头上旋出一颗散发白光的光球,光球迸散成点点晶尘,落在她身上就融入不见,周身出现微风绕身,最后消散而去。
“咦?这……”白雪仙第一次见到这景象,诧异万分,纵然师父韬光修习道术,也都是养生、辟谷之类,可没见过有此之法,吃惊得让她好奇万分,愣在原地,连躲避生人、赶紧回洞的事都给忘了。
“鶌鶋?是一直叫‘屈居’的那只鸟?这就是牠的名字?”白雪仙问。
金发蓝衣人已下完咒,点头道:“然也。”
白雪仙皱眉惑道:“好、好奇怪的名字,我从来没听过有这种鸟……”白雪仙仔细思索,她记得师父不曾说过有这种鸟,看来世间还有许多她与她师父不知道的事。
“那是你养的鸟吗?”白雪仙又问。
金发蓝衣人摇头,答道:“非也,鶌鶋幼时遭猎,昔吾未设结界,鶌鶋恰逃至此,吾救之,后鶌鶋不走,长居此地,偶出谷觅食游乐。”
“喔。”白雪仙明白原因,微微颔首。
白雪仙望着眼前的金发蓝衣人,外貌年龄大约二十岁,身材高大,约五尺四寸,发如金丝,披散过腰,脸颊两侧的头发摆放胸前,发型与她相似,只是不像她还绑着半头固定。头戴着一条有三块方形红玉的发带,只是被额发遮掩,不甚明显。
除了头发,连眉毛、睫毛也是金色的,睫毛长如扇,最特别的是殷红双眼,宛如红玉那样的鲜红晶莹,带点邪魅气息却又具吸引力,让人的视线无法移开,看得像是要把灵魂吸进去一般。虽生得怪异,但一身文人打扮,即使穿着水蓝素服,仍遮掩不了其貌美清丽,散发着超凡尘世的气质,像是居留于人间的神仙,令白雪仙看得目不转睛。
金发蓝衣人也直盯着白雪仙,眼神充满惊奇,只觉得眼前的白衣人身材娇小,矮他一截,约四尺九寸,外形虽与他长得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陌生外人,视线一直停留在对方身上。
“汝……观吾为何?”许久,金发蓝衣人开口问。
白雪仙柳眉轻蹙,想了想,疑惑回道:“你……长得好奇怪,明明长得很漂亮,却又和我长得不一样,还比我高一个头。头发是金色,眼珠是红色,胸部平坦,我听师父说人类有男人、女人之分,可你看起来又不像是师父所说的男人……”
白雪仙想起与师父一同沐浴时,师父的胸部不似她突出,才知道女人的胸有大有小。而男人长得比女人高大粗壮,只是眼前的人虽然高她许多,却长相清丽文雅,浑身阴柔味,不像她以前偶然远望的樵夫猎户那样粗犷,难不成只是长得高大的女人?
但说是女人又太牵强,眼前的人又有几分阳刚味,肩膀较宽,身材高大,倒又不像是女人。而且衣裳装束虽简单朴素,但的确是穿着书上所绘的男服没错,所以眼前的美人应该是男子吧?
金发蓝衣人也说:“吾观书知人分男女,汝与吾形貌相异,莫非汝为……女?”
白雪仙点头道:“当然,我看起来像男人吗?”说完,白雪仙想起适才金发蓝衣人所说的话,觉得奇怪,问:“等等,你说……观书?没人告诉你吗?”
金发蓝衣人答:“吾独居此地,世事吾仅从书知。”
白雪仙听了,吃惊不已,在此之前,她从师父口中得知世人群居,就算居于深山偏野,也有人相伴,她以为就只有她和师父离群索居,与师父二人在寒冰洞朝夕相处,避见外人,却不料世上会有人隔世独居,独自一人生活。
想到这,一种相知相惜感油然而升,白雪仙与韬光两人长居寒冰洞,除去生理所需,每天除了练功就是看书,偶尔打扫洞内与外出觅食,多年来毫无变化,就算她自小在这成长也感到单调乏味,何况只是一人?
白雪仙这才明白眼前的人为何口齿不畅、满口古调,大概是没人教他说话,与人对谈的方法,只从书籍学习。
“原来男人也会长这般模样……”白雪仙瞧着眼前的人,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细看外人,而且还是“男人”。
白雪仙不懂师父为什么要她避开男人?说什么男人如豺狼虎豹,女人碰上可是会受伤,但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文雅俊美,貌如女子,举止拘谨有礼,根本不像师父说的那样丑恶非常,如豺狼虎豹危险。
“等等,观书?你不是说你长居此地,那你如何购得书籍?”白雪仙想到,既然眼前的人隔世独居,不知世间之事,那书又是如何获得?
她虽少出寒冰洞,但洞内藏书甚多,这些都是前人外出时携回收藏,时至今日,她也未能看完,因此不必担忧无书可阅。
金发蓝衣人解释:“吾有‘无字天书’,施法便现欲知之事,故而之。”
白雪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想不到有这么方便的书,要是师父也有一本就好了……”
洞内虽多书,但少有韬光所习的道教典籍,韬光虽在以前多次带回数本,但近年鲜少下山,有时阅读到疑惑或缺漏之处,又无书可看,若是洞内也有无字天书这么好用的书,那就不必外出寻购书册了。
金发蓝衣人听了白雪仙的话,静默不语,并未回话。
想到师父韬光,白雪仙心想这人说不定也跟师父一样隐居深山、独修道术,料想应该也有师承吧?便好奇提问:“对了,你师父呢?”
金发蓝衣人略微摇头,答道:“无师。”
白雪仙愕然,既然无师,那眼前的男子不就不会武功?
白雪仙瞧着眼前的人,一身斯文,穿着打扮的确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
白雪仙这才想起尚未询问名字,总不能一直你呀你的叫吧?
白雪仙急忙问:“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叫‘白雪仙’,你呢?”
金发蓝衣人听了,眉头微皱,“名?吾不知吾为何名。”
白雪仙大吃一惊,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金发蓝衣人别开视线,思索一会,续道:“虽吾不知吾为何名,然幼时母唤吾为‘石儿’,不知可为名乎?”
白雪仙惊道:“石?这样吧,我看你年纪应该比我大一些,那我就叫你‘石大哥’,你就跟我师父一样叫我‘雪仙’。”
“雪仙?”石跟着念。
“对了,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白雪仙心里有许多疑问,又怕一直发问会让石感到厌烦。
“无妨,问。”石脸色平稳,未有一丝不耐。
白雪仙望向湖水,伸手指着湖水说:“适才我饮这湖水,觉得有股灵气在体内流窜……这湖水是……?”石知道白雪仙想问什么,答:“此湖奇异非常,昔吾亦觉此异而居,饮之能使真气、内力充盈流转,事半功倍。”
“那……这湖叫什么名字?”白雪仙问。
石摇头回道:“吾从未命名。”
白雪仙觉得此人此地好生奇怪,什么都没起名,那要怎么称呼?
“既然如此,我们给这湖水起个名字吧?”白雪仙提议,石点头,“汝欲命何?”
白雪仙想了想,“喝了会觉得有灵气在体内流动……”白雪仙突然灵机一闪,拍手道:“就叫‘灵池’吧!你觉得如何?”
石点头,“然,汝喜则善。”
“嗯。”白雪仙高兴地浅浅微笑,笑靥如花,看得石微微一愣,他从未看过有如此笑容,不知为何,总感觉这样的笑容他很喜欢看。
白雪仙望见太阳位置偏移,似乎已过一个时辰,这才想起自己外出太久,担心回去会被韬光责备。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告辞!”白雪仙转身欲离,又被石唤住,“慢,汝而后可否再来?”
白雪仙摇头,“大概是不会了,我师父交待过要回避生人,特别是男人,与你这般谈话,已经违反我师父的规定。”
石听到这种奇怪的规矩,不解地问:“何故?”
白雪仙也不明白,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是师父交待的……”
“除去令师,汝曾见过他人?”石又问。
白雪仙摇头,“除了师父,和外人、又是男人谈话的,你是第一个,我外出找食物被别人瞧见,就急速回避。”
石思索一会,说:“吾久独居,难有人至,可否相谈解闷乎?”
“我……”白雪仙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答应怕师父责怪,拒绝又怕伤了石大哥的心。
白雪仙明白独自一人的寂寥之苦,难得石遇到她可聊天说话,若是拒绝,不知石何时才会遇到下一个人?
想起石说着艰涩古语,当真是没人跟他说过话,来山谷的路上迂回曲折,就算是有鶌鶋带领也跟丢好几次,谷外树林杂草高耸,似乎从未有人接近过,更别说是到谷里来,或许当真只有她来过。好歹她饮过灵池湖水,又在人家私地小眠,石不怪她擅自闯入,还邀请相谈解闷,多少她也欠点人情,拒绝实在说不过去,看到石连话都说不好,若不是师命规定远避男人,她还真想留下来帮石怎么说好话呢。
白雪仙烦恼许久,想到自己若是在出洞之时,悄悄前来,既可教石说话、闲谈,回报礼数,又不被师父发现,这样应该可以吧?
白雪仙点头回答:“好、好吧,我看你满口古调,貌似真的没人跟你谈话,就算是我,也要想一下才能理解你的话,以后我有空就过来跟你说话吧,这样往后你有机会再遇到其他人,就没有沟通的问题了。”听到白雪仙答应,石点头道:“多谢,吾待之。”
石又说着:“出路汝未识得,吾令鶌鶋引路,汝且记下,日后循路进出。”石伸出左臂,原本停在树上的鶌鶋立刻飞到石的手臂上,石对着鶌鶋命令道:“去。”
鶌鶋嘎嘎几声便振翅起飞,飞到山缝前落到地面,回头等待白雪仙跟来。
“我走了,告辞。”白雪仙向石挥手道别,施展轻功,踏步跟着鶌鶋离开。
石目送白雪仙离去,见白雪仙出谷后,眼神流露出淡淡忧愁。
“鶌鶋,汝是否听闻昨夜之话?”语毕,甩袖离开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