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令下,厂卫立即让道。
殷慕怀勾唇带笑,在大家的注目下,闲庭信步般的来到太后和皇帝面前。
扇子一收,躬身拱手作揖,行了一礼。
“殷慕怀,你要送什么礼,哀家大约已经猜到了。”太后眸光如刃,冷冷勾唇茶。
“不愧是把持朝政多年的太后,没这等聪明劲,还真撑不起那么大的野心。”殷慕怀脸上带笑,眼底却是闪着噬人的利光。
都说三国皇商乃笑面虎,果然不假。
“这也不难猜,外边打得这般激烈,你却当逛自家院子似的走进来,还是在新皇登基的这个时候赶来,除了是急着来表明身份还能有什么?”太后冷嗤,“说吧,你又是四族中的哪一族?”
“是哪一族很重要吗?无论是哪一族,都是一样的目的。”殷慕怀轻笑,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他家二哥。
啧,护得还真紧。
“自然重要,哀家等你们全都到齐了方能一网打尽,除掉你们这些打着复仇之名造反的逆贼!”说罢,太后环顾了下全场,“还有两个呢?你们一个是皇商,一个是丞相,另外两个若真的存在,身份也定是不容小觑吧。”
说完,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顾玦身上,顾玦一脸坦然,不解释,也不掩饰。
所有人面面相觑,带着怀疑的目光你看我,我看你,毕竟丞相都是异族了,任何人都有可能。
风挽裳一动不动地端坐在上边,看着下边的人,总觉得他们在晃动,让她的双眼看得好累。
殷慕怀来了,真的就只差最后一个了。
等最后一个出现的时候,一切也该结束了吧。
他们所有人都从这血海深仇里抽身,不再为过往所缚了。
她撑得好累,全身上下已经不知晓是哪里在痛了,只知道很难受,生不如死的感觉。
若非一口气服下剩下的所有药,她真的撑不了那么久的。
即使那样会让自己损伤更大,可是,何妨?
少了那点损伤,她又能活下来吗?
不能。
“该他们出现的时候总会出现的。”殷慕怀和薄晏舟默契的相视一眼,一同拱手对君楚泱道,“请皇上为而是一年前异族惨遭屠杀一事平反!还几千条人命一个公道!”
君楚泱平和的脸色沉了沉,眸光一狠,后退一步,手上内劲一震,手上的宝刀赫然指向太后,当殿对质。
“朕真正的生母确实出自异族,但皆因太后不知晓出自哪一族,所以,当年太后谋害朕后,却又无从确认朕是否已死,于是,掌权之后的她,终日惶惶不安,恐朕寻找外亲卷土重来,便派人残忍的将所有异族屠杀殆尽!”
“你而今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太后冷笑,丝毫不惧他的指控。
君楚泱看着太后没有半点愧疚之色,想到那些因自己而惨死的人,想到这些年来有多么的不容易,想到那几个人为了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少代价,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道,“你不是一直想知晓朕的母亲是出自异族的哪一族吗?”
太后面色平静地等他说。
“琅琊……朕的生母出自琅琊,不,应该说是朕的生母的娘家出自琅琊,后来,她无意中与父皇相识,互相倾心相许,但是,由于朕的娘有使命在身,如何都不肯答应父皇入宫为妃,所以,朕生下后便被带回宫中,交由太后你抚养!朕,说得可对?”想到自己这辈子都无缘再见上一面的生母,想到那个在皇陵里生下的孩子,君楚泱恨,恨不得挥刀杀了她。
“那么,皇上离家多年,可寻着自己的生母了?”太后凉凉地问,好似有意让天下人觉得他多年来的失踪是为了寻母去的。
“以你毒辣的手段,那么大的异族都被你杀了,她又岂会还有活命的可能?”君楚泱冷讽地勾唇,“朕发过誓,重新临朝的那一刻起,首要第一件事便是清理皇家之耻!”
这是他这些年来东躲西藏,甚至不惜栖身于义庄,忍辱负重为的就是将这个意图颠覆南凌的女人除去。
况且,最重要的是,他答应了他们四人的,定要还天都一片宁静,还异族一个公道。
“你想要当殿弑杀哀家?”太后无畏地上前一步,没有半点慌乱地主动靠近那把威胁的刀,“你刚重新为帝,就要亲手杀掉当朝太后,你这骂名可是会流传千古。”
“呵……那又何妨?太后所做的每一桩,每一件,又何止流传千古?”君楚泱狭长的黑眸瞥了眼自己手上的那把刀,仿佛瞧见烙印在脑海里的那张脸在闪着寒芒的刀锋里浮现,对他嫣然而笑。
想起那个下落不明的孩子,他眸中有了杀意,“当年宸妃也是你逼死的?”
“皇上当年下落不明,又传来遇害的消息,尸骨无存,哀家便以衣冠冢的形式将皇上葬入皇陵,作为皇上的唯一一个妃子,自然得殉葬。”太后道。
“殉葬?依朕猜测,太后是因为知晓宸妃有孕,便将计就计除去她吧!可惜,太后万万没想到,宸妃最终还是在皇陵里生下朕的孩子!还有景家、太傅等,这些年被太后残害的忠良,朕这就还他们一个公道!”
“皇上,你还是瞧瞧再说吧。”太后后退一步,让顾玦护在前头,对于知晓宸妃有孕的事,以及他所说的一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承认对她来说是大为不利的,届时,除掉他们,还可以推说一切都是诋毁,谁又敢说她的不是。
君楚泱挥起的刀停在半空,徐徐看向两边从后殿涌出来的禁军,他们手里拿着弓箭对准了他们每一个人。
那是,太后的亲信!
薄晏舟和裕亲王还有殷慕怀,以及方才随行的那个太监打扮的人,一把撕开身上的太监服,几个人护着肌君楚泱后退。
突然涌入的弓箭手还是让风挽裳吓了一跳,还是担心。
万千绝和莲蓬一前一后地护着她。
她看向正着急护着君楚泱后退的薄晏舟他们,再看向顾玦,只见他还是保持着护驾的姿势,脸色阴沉,俊眉微蹙,似乎也对这突然出现的弓箭手感到意外。
不是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控中吗?
都到这一刻了,太后还是没完全相信他,是吗?
所以才暗中安排了这么一手。
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做?
厂卫是他的人,只要君楚泱他们成功退到一定的距离,他一声令下,那些厂卫便会上前护住君楚泱,当人肉靶子。
又或者,他直接挟持太后,号令所有。
众臣早已慌做一团,个个躲到一边,唯恐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气氛冰凝,两方对峙,你退,我进。
风挽裳很想站起来,可是,她没力气了,只能强撑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君楚泱他们小心翼翼地后退着,太后的人举着弓箭步步紧逼。
“君楚泱伙同异族余孽造反,意图弑杀哀家,将他们……”
“报!!”
太后才要下杀令,外边便传来高呼。
很快,外边跌进来一个禁军,“启禀太后,阎罗将军率五万兵马入城,三万在宫外,两万已杀了进来!”
闻言,太后欣喜若狂,连连拊掌,“好!好!来得好!来到太好了!宣!”
“是!”那禁军又立即赶出去宣报。
殿里,仍然在对峙着,但是,太后已不急着杀他们了,“旭和帝,这一次,你这皇帝也还是只当了一会儿,证明上头那把龙椅不适合你!”
“难不成就适合太后?”君楚泱淡淡地反问。
太后笑而不语。
这时,大殿外厮杀的声音更加惨烈,纷沓的脚步声,将士们高呼的声音仿佛预告着胜利的前奏。
有的心安,有的惊慌。
很快,外边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渐渐恢复渐弱,仿佛只是一场阵雨,一下子就雨过天晴。
“阎罗将军莫孤烟到!”
“阎罗将军莫孤烟到!”
“阎罗将军莫孤烟到!”
一声接一声的通报盖过逐渐渐弱的厮杀,似乎是从登上金銮殿的长阶开始就通报了。
少顷,堵在门口的厂卫让开一条道,众人翘首以盼的人大步跨入金銮殿的殿门。
风挽裳吃力地抬眼看去,那人生得高大威猛,昂首阔步,行走间一袭厚重的铠甲发出摩擦的声响,披在身上的披风还覆盖着雪花。
待他越走越近,她终于瞧清他的容颜。许是常年征战在外,他脸色黝黑,蓄着胡子,但是,菱角分明的轮廓仿佛被鬼斧神工精雕而成,英气逼人的剑眉下,黑眸含着叫人不寒而栗的锋芒,这张刚毅冷峻的脸神威凛凛。
原来,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老四。
是的,顾玦同她说过,在听闻太后派人让莫孤烟带兵回来时,不忍她太担心,他主动同她说,莫孤烟就是他们当中的老四。
当时,连她也没想到居然连莫孤烟也是他们的人。
恐怕没人会想得到这令天都女子爱慕的三大对象居然是结拜兄弟吧。
还好,顾玦是太监,不然成了四大了,若是那样,她定是抢不过那些女子的。
顾玦妖冶,薄晏舟儒雅,殷慕怀风-流,莫孤烟冷酷,这四个人都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居然还能结拜为兄弟。
是因为有着同样的血海深仇,所以让他们走到了一块,十年同舟共济,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就算再如何不对盘,也该在一次次的惊险中磨合出不可替代的感情来了吧。
所以,即便她不在了,他也不会是一个人的,对吗?
有他们陪着,他可以时不时摆酒言欢,不会孤身一人的对吗?
他还有子冉这个亲人,他不会孤单的。
“莫孤烟,外边情势如何了?”还未等莫孤烟来到眼前,太后已经迫不及待地问。
“回太后,外边的乱臣贼子已被臣率兵拿下。”莫孤烟挥开披风,单膝跪地,拱手,声音浑厚有力,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军威。
“做得好!”太后激动地大赞,亲自上前虚扶,“哀家就知晓你不会令哀家失望的,快快起来。”
“臣等了这么些年,就等这么个机会,拼了命也在所不惜!”莫孤烟拱手起身。
“好好好,哀家知你忠心,拼了命就不必了,还是留着命继续为我南凌尽忠吧。”太后没细想他的话,欣慰地笑道。
莫孤烟嘴角冷冷掀了下,退到边上,冷眸顺便扫了眼顾玦,以及坐在宝座上的女人。
风挽裳对他略略颔首,以示行礼。
她也不想在初次见面就这般坐着不动,可她没法啊。
太后又看向君楚泱他们,勾唇冷笑,“来人,将君楚泱等人拿下,哀家要让天下人知晓他们今日都做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
分别站在太后身侧的顾玦和莫孤烟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个眼色,然后,凤眸微眯,紧抿的唇一点点,一点点地上扬,很冷,很邪……
太后令下,原本包围在金銮殿里的厂卫涌动起来,却是——
“你们在做什么?哀家要你们将他们拿下!”太后厉声怒斥,一向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她,此时也有些慌了。
忽然,她想到一个极为不愿去想的可能,一个,她早该想到的可能!
回头去看,只见顾玦倏地出掌将护在前头的那批弓箭手打散,死的死,伤的伤,可见那凝聚了内劲的掌风威力有多猛。
太后凝了脸色,冷了眉目,阴狠地瞪着他。
早该想到的,在裕亲王闯进来的那一刻,早就该想到的。
只是,因为上次冤枉他的事,不愿去做那样的猜想。
却原来……
冷冷的,她笑,“好你个顾玦!你还真是耍得哀家团团转!你的本事还真是不负哀家所望,居然连北岳的摄政王都为你所用,帮你做假证!替你瞒天过海!”
越说越阴狠,越说越咬牙切齿,雍容精致的面容也开始变得有些扭曲。
顾玦是异族,那么一切都很容易就懂了。
以他为中心,展开了长达十年的复仇计划。
很好!
真的是不错的大计,竟然连她都瞒过去了!
与薄晏舟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里应外合。
她错了,悔了,应该相信萧璟棠的话的,该杀的人是顾玦他们才对。
顾玦徐徐收回掌,出掌的刹那,仿佛也将这二十多年来所背负的一切化为掌风推出去了。
所有的苦,所有的痛,所有的屈辱,全都随着那一掌得到回报。
终于,回归真我。
终于,由里到外的轻松。
抬眸,温柔地凝望向宝座上的人儿,他知晓,她懂他此刻内心的波澜壮阔。
果然,她微笑,对他肯定的点头,尽管眉眼间透着不适,但他还是很欣喜,就像是讨到了糖的小孩。
竟也想任性一回,抛下一切,马上抱她离去,将她养得神清气足,让那张脸恢复到他最喜爱的红扑扑的样子。
可惜,还不行。即便他当真抛得下,她也会生气。
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恢复一贯的慵懒妖冶看向太后,“这全都仰仗太后多年来的‘关照’。”
他负手而立,冷冷睥睨,不再奴颜卑恭。
太后看着他,很快就将脸上的慌色收敛干净,再看向君楚泱他们胜券在握的样子,忽然,诡异地笑了,“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阎罗将军已控制下你们的人,难不成就凭你们能敌得过千军万马?”
“何妨试试?”顾玦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唇角勾着迷人的笑,即使那笑的背后是暗含极大的危险。
“莫孤烟,你还愣着做什么!让人进来将他们全都给哀家拿下!”太后看向莫孤烟,厉声下令。
这莫孤烟是她的远房表亲,总不能有错。
这点,她很肯定。
“是!”莫孤烟拱手领命,转身,朝殿外喊,“来人!将金銮殿给本将军包围起来!”
军令一下,士兵蜂拥而入,里边,外边都围了个严严实实,饶是武功再高,只怕也插翅难飞。
太后高悬的心总算降落不少,满意地笑了,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僵在嘴角,脸色一点点变得狰狞,手也愤怒地攥成拳,愤怒到连那精致的护甲都折断了。
转身,一向威严凌厉的双眼里燃着熊熊怒火,不敢相信地质问,“莫孤烟!你告诉哀家,你与他们不是一伙的!”
不愿意相信!
怎愿意相信?
兵权、十万大军,她稳赢的一步,居然在最后关头走岔了!
莫孤烟冷目如刃地看向她,唇角勾出一抹残冷的笑,“扶胥,琅琊,东隅都出现了,太后应该一直在等最后一个出现才对,又何必在自欺欺人?”
“所以,你是那个雎鸠族!”太后愤恨地咬牙,全身都在颤抖,倒退一步,指着他,“你根本就不是能与哀家攀亲带故的那一个,是被你杀掉取而代之了!!”
是啊,早该想到了才对!
早该在知道顾玦是琅琊族便该知晓了才对。
是顾玦提议将所有兵权都给他,也是顾玦提议让他带兵回来以防万一。
顾玦是异族,又如此千方百计,这莫孤烟必然也是异族!!
“太后杀我雎鸠族上千余人,我杀太后一个远房表亲,难不成太后还觉得天理不容?”
莫孤烟手腕翻转间,腰间的宝剑已出鞘,直指太后,被血海深仇染红了的冷冽眉眼叫人不敢直视。
太后被逼得不停地踉跄后退,头上的凤冠歪了,掉了,乌发飞散,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退到宝座的金雕栏杆上,退无可退,然后,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扫过每一个,最后,定在顾玦身上,倏地,冷冷地笑了,笑得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