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没什么,可风挽裳听来就是面红耳燥。
因为炸‘她’,再加上他的加入,这场乞巧,她算是输了。
但是,她一点失落都没有,反正也玩得挺开心。
顾玦用油纸把她原先做的那些都包起来塞她手里,然后将‘她’拿在手上,揽着她的肩膀离开。
看到他正打算对‘她’下口,作为本尊,风挽裳真的很尴尬髹。
他今夜的目的就是为了捉弄她吧?
“你说,爷要不要一口吃了你?”他盯着手上的面人,一副思索着要从何下嘴的样子。
“……”这要她如何回答蠹?
“回答爷。”他俯首,轻捏她的肩膀。
“……爷决定就好。”她低着头,不敢看他,说完简直想找个洞钻。
他勾唇,笑得很坏地低下头来,贴着她的额,轻声说,“爷下次再告诉你,关于爷的决定。”
风挽裳开始还不懂地思索了了下,然后,看到他当着她的面,凤眸炽热地将‘她’一口吞了,瞬间,她面具下的脸通红滚烫。
生气地将手里的油纸包塞他怀里,她羞恼地走开。
他总爱这般戏弄她,可她就是学不聪明。
顾玦看着塞到怀里的东西,唇角笑意加深,连带着嘴里的‘她’也美味了不少。
忽然,细细的雨从天而降,街上拥挤的人潮瞬间四下奔跑躲雨,街道两边的小贩手忙脚乱地收摊,每一个屋檐下一下子挤满了人。
风挽裳率先想到的就是他的肌肤,停下脚步,甫一回头,一件白色大氅遮上她的头顶。
是他。
他脱下身上的大氅为她遮雨,身上只剩下单薄的锦衣,面具后的凤眸,很温柔。
看到他还淋着雨,她着急地想拿下撑在头顶上的衣裳,“快将衣服穿上,你会疼的。”
一句‘你会疼的’瞬间穿透冷硬的心,让他觉得总算没辜负自己为她抛掉所有的原则和决心。
再恼再恨,碰上她,所有的决心和底线都烟消云散。
而她,再不爱,也还是惦着他的身子,这才是最要命的。
上前一步,他把大氅盖上两人的头顶,俯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你可知乞巧节下的雨叫做什么雨?”
风挽裳抬头,满眼不解。但是,看到他愿意一同遮雨,放心了不少。
他俯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相思雨。”
她浑身一震,抬头看他。
相思雨。
相思,相思……
他想要说什么?
为何要这样对她说?
“传说,乞巧节一块淋雨的男女会厮守到老,因为,那是牛郎织女的相思泪所化成的雨。”他又说。
“爷不是连神明都不信吗?”她不信,转身就走。
他笑而不语,将大半的大氅都往她那边倾,她发现后,不动声色地往他这边靠了些,脚下雨水飞溅,疾步而行。
因为疾走,两人又贴得如此近,身子难免会摩擦在一块,她不敢抬头看他,只能低头努力地走着,原本以为静如止水的心在这一刻,砰砰砰地剧烈跳动,好像绕着整个天都跑了一圈,真的好怕他会听到。
知晓今夜这场梦就要结束了,她矛盾地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就好了。
她甚至做起傻事,把手悄悄伸出大氅外,承接那象征着祝福天下有情人白头到老的雨丝。
厮守到老,如果可以的话,她想。
路,总有终点的时候。
而他们的终点,就是在方才他带走她的地方。
只是,她没料到莲蓬还在旁边那家店铺外坚定地等着。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她扭头看他,他也看过来,四目交接。
她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如同他也看不懂她此时的心情。
最后,是她取下面具,对他微微颔首,毅然地退出他的保护伞,转身奔向站在前方等待她的莲蓬。
就像最开始还未知道一切、还未怀上孩子之前,他用心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
而今,退出了他的保护伞,她也必须坚强地面对一切风雨。
在她转身的刹那,顾玦掀开头顶上的大氅,丢开,抬手取下脸上的面具,看着奔跑在雨中的身影,仰面淋雨。
那么滑稽的传说,莫名地,他信。
万千绝撑着伞从身后出现,他最后看了眼她离开的背影,转身离开,手里的面具往后一抛,俊美的容颜隐隐透着一股前所未知的决然。
“消息都传到裕亲王那了吗?”
“已经传到了。”
“高松现在何处?”
“大爷已刻意让高松知晓萧璟棠的决定,正忙着逃命。”
“逃?逃得出爷的手掌心吗?”顾玦冷冷勾唇,伞下的俊脸阴鸷嗜血,哪里还有半点方才面对心爱之人时的柔和。
……
皇宫,凤鸾宫。
雨水沿着屋檐往下流,像水帘一样。
萧璟棠由人推着他进入凤鸾宫,来到殿门前,由太监将他和轮椅抬近殿门。
太后一改常态,立于偏殿的雕花窗前,看着走廊外边那盆受风吹雨打的花蕾,若有所思。
“微臣参见太后。”萧璟棠来到身后微微躬身作揖。
“驸马过来瞧瞧这花,明明荏苒得很,受不了风吹雨打,多少次被压弯了腰,却还顽强地在风雨中飘摇。”太后幽幽地感慨。
萧璟棠神色微怔,随即滑动轮椅过去,看着外边的那盆花,“因为它明白,只要撑过了,就能迎来绽放的时刻。”
太后对他这个回答颇为满意,点点头,拂袖,转身前往大殿。
到了大殿的高位坐下,她接过宫女奉上的热茶,边拨着茶盖,边问,“案子有眉目了?”
“是。”萧璟棠躬身作揖禀报,“微臣查到八年前,高松高公公曾与当时还是工部左侍郎的景云天相识,后来,景云天获罪之前,曾拜托过高松约裕亲王与之相见……”
萧璟棠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太后的脸色,没听到她发问,便继而道,“但是,最后,景云天都未能与裕亲王会面,倒是高松,从此就在太后您身边伺候了。”
“这你都能查出来,也算是有点本事。”太后轻轻搁置下茶盏,“想必,裕亲王那边也查出来了吧。”
“是。所以,微臣这才着急进宫请教太后,对高松,要如何处置?”既要让太后满意,又得查出真相,为今之计,只能牺牲掉高松了。
“对于可以毁掉哀家整盘棋之人,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太后不紧不慢地抬头看他。
“微臣明白该怎么做了,请太后放心,微臣告退。”萧璟棠明白地作揖,转动轮椅,退出凤鸾宫。
太后眯起眼,看着退出去的萧璟棠,目光转而落在旁边仙鹤上放着的那两片孔雀翎,唇角勾起深味的弧度……
※
天都可谓是天底下最繁华的一座城,雨还未停,驿站却不减热闹。
停在码头外边的一排商船不断地传来响亮的吆喝声,在码头挣钱的工人们每次一听到吆喝便一窝蜂地冲过去抢着搬运货物。
尽管已是天黑,驿站的码头还是聚集了不少商旅,人来人往,排队过关。
一个驼背老翁,左肩右肩都背着沉甸甸的包袱,仿佛那腰就是被包袱压弯的。
他拿着船票前去过关,负责检查的人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放行了。
好不容易登上船,他在船员的带领下找到自己订的那个舱位。
一进舱位,不等船员帮忙点灯,老翁便急着将人赶走,关上门,驼背的老翁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袱,瞬间挺直了背,将三个沉甸甸的大包袱放在一起,上前把油灯点亮。
随着油灯缓缓亮起,照亮狭窄的舱位,忽然,一张妖冶的脸映照在烛光下,忽明忽暗,似笑非笑。
“啊!”他吓得往后跌坐在地。
“你你你……”手指头颤抖地指着懒懒坐在那里的妖孽男子,声音都抖得说不全一句话。
这可怕的男人怎会在这里?
“高公公,怎一下子老了这么多?本督都差点认不出来了。”阴柔的嗓音徐徐响起。
舱位里唯一一张小榻上躺卧着一个倾城倾国的美男子,一袭黑色锦袍,上绣红莲,手上端详着一个小小的小绣球,就连在他身前的小雪球都懒得抚弄一下,所有的关注全在那个小绣球上。
尽管身下躺的是极为粗糙之物,可经他一躺,那粗劣的小榻就好像自生一种华丽。
可是,叫人毛骨悚然的是,看着他衣袍上的红莲,仿佛是地狱里因皮肉分裂、鲜血直流而成的红莲,随时会将人吞噬。
“是太后让你来的?”高松肯定地问。
顾玦向来对太后唯命是从,太后让他来的话,他今夜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原来高公公是要躲避太后的追杀吗?本督今夜只是兴起来坐船玩,没想到走错舱位,遇上高公公了。”
明知故问!
一时兴起来坐船玩?
还巧遇?
当他没脑子吗!
“顾玦,既然这个案子不关你的事,你又何需帮萧璟棠立功?要知道,萧璟棠可是趁你不在天都之时夺走你最宠爱的小妾,我们虽然已去了势,但不代表我们就不是男人吧?这口气,你忍得下?”高松聪明地利用萧璟棠与他之间的仇恨来试图保命。
静。
静得可怕。
半响,顾玦将手上的小绣球收入掌心里,慢条斯理地坐起,挑眉,看向高松,发出鬼魅般的轻笑,“本督向来喜爱分先后,在出这口气之前,是否该论一下本督为何回不了天都?”
闻言,高松脸色惨白,瞪大双目,心里也在发颤。
听这意思,是知晓他也有份参与谋杀他了!
“原来你早就知晓!”
“这几日寝食难安,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钉死在脖子上的滋味如何?”顾玦冷冷而笑。
“原来,这背后都是你在推波助澜!杂家要去太后跟前揭发你!”高松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门外突然插进来一把寒光闪闪的刀锋,他吓软在地,全身冒冷汗。
“揭发?你是指,揭发如何置本督于死地的事吗?”顾玦起身,走到他面前,接过万千绝手里的刀,一手负后,尖锐的刀锋划过他的衣服,“九根箭矢钉入琵琶骨,你觉得本督应该在你身上钉几支?”
那时候的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不知晓,只想着若没有他,怀着身孕的她谁来保护?
只想着,他还没有亲口告诉她,他要他们的孩子。
就是这股信念,让他奇迹地撑了下来,也因为被泥石砂砾掩埋,尽管有一层衣裳护身,那身肌肤还是伤痕累累。
当殷慕怀将他挖出来的时候,他身上都是扎进肉层里的砾石,和着血跟肌肤黏在一起,好像已经与他的血肉长在一块。
他最痛恨的不是因为他们要杀死他,而是痛恨他们让他没能保护好她,让他和她走到而今这一步。
尽管,明白,是她选择的萧璟棠。
但,这还是他最想要将他们挫骨扬灰的最终理由。
伤他可以,伤她,一万个不行!
“那是钟子骞干的,与杂家无关!”高松惊恐地撇得一干二净。
光听到他说,都觉得身历其境般。
所以说,那样都还能活下来,他真的不是人。
“在本督已经心里有底的时候就别想撇净了,本督还是比较喜欢诚实之人。”在高松胸前游走的刀尖忽然停下,微微往前刺进些许。
“九千岁饶命,是奴才一时鬼迷心窍,受了钟子骞的怂恿,奴才觉得,这钟子骞也一定是受了驸马萧璟棠的指使!”高松知道自己无从争辩了,忙磕头求饶,也试图将怒火转移到萧璟棠身上。
顾玦冷哼,收刀,扔给万千绝。
高松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了,正松口气,暗中庆幸的时候,阴柔的嗓音又幽幽响起——
“这里太小,不足以让本督玩个尽兴。”
他瞬间吓得两腿一蹬,沿着门板滑落,目光呆滞。
就在万千绝将人拉起来打算带走时,忽然,听到船外传来飕飕的异响。
事情的变化只在刹那,箭如雨下。
万千绝将高松拎到身后,挥刀挡箭。
顾玦手轻轻一挥,宽大的袍子便将射到身前的利箭挥开,凤眸冷眯,“看来这萧璟棠是想来个一箭双雕。”
“是吧,他都恨不得你死,你却还要帮他立功。”已经快吓尿的高松不忘火上浇油。
顾玦伸手抓了只利箭随手往身后一丢,刺入门板,不偏不倚,就插在高松的脑袋旁边,吓得他两眼翻白,身子再一次软下去。
“千绝,别让他死了。”顾玦叮咛一声,抱着小雪球,单手提气,抬眸,一掌击向船顶。
砰!
一声巨响,船顶破出一大个口子,木板翻飞,强大内劲将那些射来的利箭震飞。
一道身影迅捷如游龙般从旋转飞起,宛若破空而出,随着他腾飞而起,强大的内劲形成保护圈将那些不断疾飞而至的利箭阻隔在外头。
他将手上的小雪球往拉松的衣襟里一塞,双掌一推,那些利箭瞬间被震退回去,一支支射向码头上的弓箭手。
小雪球吓得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悄悄探出脑袋,又赶紧缩回去,只想好好地躲着。
然而,还没等它躲好,又被拎出去面对可怕的场面了。
顾玦拂袖一挥,余下的那些箭全都落入水中。
岸上的人就算没认出那人一身黑红色,在黑夜下看不清脸,也凭他拎在手里的那团雪白认出那人是谁了。
萧璟棠挥手让所有人停止射箭。
顾玦身姿翩然地落在岸上,袖袍一拂,俊脸微微侧过来,凤眸斜睨,宛若孤傲的谪仙降临。
万千绝也拎着高松破船而出,毫发无伤地落在顾玦身后。
“驸马趁着天黑,带人来练箭法?”顾玦瞥了眼手上还瑟瑟发抖的小雪球,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萧璟棠,勾起嘲笑的弧度。
萧璟棠瞥了眼他身后吓得面色发白的高松,轻笑,“本官是为何而来,九千岁心知杜明,只是,本官没想到九千岁会在船上散心。”
“嗯,你倒是懂得坏本督的兴致。”顾玦冷冷勾唇,抱着小雪球转身离开,“千绝,将人带上,随本督入宫见太后。”
“是。”万千绝拎着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高松跟上,边警惕萧璟棠的人。
“大人,该怎么办?”副指挥使上前小声地问。
萧璟棠看着顾玦的身影,挥手,“无论如何,杀了高松。”
“是!”那副指挥使拱手领命,挥手让人上前行动。
然而,他们才追上去与之交锋,突然又杀出一帮人马,显然也是为了高松而来。
谁都知晓那是裕亲王的人,萧璟棠见此,拧了拧眉,伸手取来弓箭,对准高松。
可是,高松被顾玦和万千绝扯来扯去,换来换去的,他很难瞄准。
反正杀不死高松,他也无需顾虑顾玦死不死,于是,松了手,三箭齐发。
顾玦扯了个缉异卫挡住射来的利箭,一掌震开围上来的人,对萧璟棠道,“驸马,这些人就拜托你了。”
然后,带着万千绝轻松撤离战场,刀光剑影,不是你砍我,就是我砍你,即便还没有命令,为了保命,两拨人马还得斗个你死我活。
“该死!”萧璟棠愤怒地一掌拍在轮椅扶手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玦带着他想要杀的人全身而退。
太后让他杀的人,他没杀成,反倒被顾玦带进宫见太后,这功劳都被他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