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事,往往期待什么,什么就偏不来。怕什么事出现,什么事就偏来。
就象小时候,最担心春游坏天气、开运动会下雨,细想想,记忆里好象回回都是坏天气,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的时候不多。
永安侯一心想带锦言去看花灯,早早地就做了安排。
甚至决定除非皇帝有事,否则公务一并推去。
结果,还真是皇帝有事了。
今上身体向来不大康健。说来也怪,大周朝自马背上得天下,开国先祖一把大枪荡平天下。
既祖辈以武兴族传家,按说这金家子弟的身子骨应该都铁打似的,可偏嫡系一支向来孱弱。
嫡枝弱,旁枝兴,嫡枝没合适的人物承袭大统,换个旁枝的来当吧。
可等这旁枝的坐了皇位,再传嫡枝,就又由强变弱。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姓金的皇家人伸指细数,谁做了这个位子,就没长寿的,而且难生养出健康的孩子,特别是皇子,弱不禁风者居多。
宗室年高位重者间私下有种认知:
金氏先祖当年攻入前朝皇宫时,杀戮过重,被皇宫中的某些东西冲撞了,不然怎么后世的子孙谁做皇位,谁就很难得善终?
当然,这种认知只在极小的范围内流传,历代的皇帝都是知情者。
对这种现象,更多的是以为宫人争宠所致,皇宫里的女人手上不沾血不染人命却又活得好的,绝无仅有。
事例多了。育有子嗣的女人防范成为本能。
结果无论怎么保护,这些长在宫里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慢慢地就会莫名的孱弱下去,就如春天的花最终会落一样。
凶手也有,为争宠夺位,后宫女人鲜少有干净的。
最终总是会查出与此有关的原凶。但到底是不是真为此,各种迷团。
今上排行五,出生没多久,太后娘娘当时的皇贵妃请托皇家供奉大慈寺的方丈,言五皇子生有佛性,若不送至佛前奉侍,恐佛祖会怒而收人。
先皇一听就信了!
前有元和出生的异象,后有高僧见佛光。可见这个儿子也是不寻常的,就同意了。
五皇子在大慈寺长至成年,其时其他的皇子死的死,病的病。先皇立五子为储君,先帝薨,太子即位。
太后娘娘防前防后,为了儿子的身体,为子孙后代计。嫔妃都只纳几个,图个后宫清净。
随着时间的流逝,皇帝还是操劳过度。积劳成疾,龙体慢慢有恙,着凉啊,犯咳啊、心焦气燥,换季流鼻血啊……小病不断。
这几年,症状加重。时好时坏。
那日见太阳好,一时兴起,去御花园赏花,结果吹了风,夜里咳不休,难入眠。
皇帝不舒服,朝事耽误不得,要有心腹之人在旁伺候。
论心腹重臣,满朝文武与公与私,没有比永安侯任昆更得皇上心意的,人家是亲娘舅疼外甥,别人干瞪眼没份!
就这样,任昆入宫当值,晚上宿在宫中。
这是大事,虽与当初他介定的谋逆等突发事件相去甚远,也是推却不得、不能推辞的责无旁贷。
所以,花灯就泡汤了。
锦言无所谓,以后再看就是。又不是没见过。
任昆有执念。他不去,锦言可以去嘛,可以同其他人一起的。
一扒拉人选,得,竟没合适的!
母亲懒得动,父亲要在府里陪着。
原本桑成林夫妻照应最合适,偏百里霜有孕,不能出去!
再看下来,与锦言相熟投契也值得托付的竟没有!她那个娘家四堂哥居然也回东阳过年了!
那就别去了……
锦言愈表现得无所谓,任昆就愈觉得过意不去——
起兴的是自己,扫兴的也是自己。
眼见皇帝舅舅已有好转,无需夜宿宫中。
任昆决定自己先陪锦言去白马寺,然后让她自个儿在赏星楼的包厢看灯,约好时辰,若来得及,他再去接,然后一早进宫。若不不及,锦言就自行回府。
真够折腾的!
锦言推却了好几次,永安侯却象个孩子似的愈发执拗,居然说动了长公主来劝她:“……难得昆哥儿这么起兴,他来回奔波都不嫌受累……”
话外意:我儿子都不嫌麻烦,你还拿乔?
再不应下,绝对就是不识抬举!
锦言笑颜如花:“……公主婆婆,侯爷这样太辛苦,花灯年年有,来年再看也成,天寒地冻的,我是怕侯爷太受累……”
关心殿下儿子的身体健康,绝对没错。
“这话我也劝过,昆哥儿是个重诺的,说出口的话就不能掉在地上。难得他有心,你高高兴兴应下才是。”
这算什么违诺啊,一个出行计划而已……
没问题。
看花灯是福利,难得两位老板硬要塞过来,没道理她拒不接受啊……
锦言不太想去的。
一来夜间出行不方便,大周白马寺看花灯与外滩泡夜店,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二来,万一任昆奔波途中发生事情,不管是任昆蹭破了皮还是皇帝咳得更厉害,都是事儿!
落有心人眼中,皆因看花灯而起,都是她的错儿!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犯得着嘛,为看个灯,给自己惹麻烦?
归根结底,卫锦言活得小心又谨慎,她躲避着一切可能存在意外的事情,规避着任何有隐患的状况,不把自己置于或许会有麻烦的境地……
是的,她活得很胆小,她只想藏在一个坚不可摧的硬壳。只要一方小小的天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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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自然是永安侯说得算。
刚过申时。任昆急匆匆从宫里赶回府,前院马车、护卫早就到位,锦言和随从人员也做好了准备。
任昆骑马护送着锦言前往白马寺。
长公主府在内城,白马寺在外城,紧挨着东门。锦言做好了出了府门打马如飞。急急赶场的准备。
结果永安侯纵马缓行,还时不时敲敲厢帘,沿途讲解,提醒她欣赏那些商家店铺外悬挂的花灯。
也不乏精彩者。
马车外的男子,裹着大红的毛斗篷,束金色发冠,坐下是匹白色高头大马,马儿通身上下。从头至尾洁白如雪,皮毛发亮,鬃毛飘逸,四肢强劲。
座骑神骏,骑士英武帅气。
太漂亮了!
看得锦言暗流口水,啥时候咱也能爬上去过过瘾啊……不用,给摸摸也行……是摸马儿,想什么呢你!
对于任昆不遗余力地要完成看花灯的计划。锦言真不知做何评价。
诚信守诺?
说好的事改改期也是能理解的嘛……
他这种克服困难,达成目标的精神还是很值得学习滴,只是。怎么有点任性的感觉涅?
花费大量的时间成本,从皇城回内城长公主府,接了她再去外城白马寺。将她放在白马寺,一路再赶回皇宫。
再从皇宫赶到白马寺,接上她再回府。然后两三个小时后,他又要进宫……
这半个下午连带大半个晚上。全在路上折腾了。
就为看花灯?
做为理智的当事人,她真心觉得不值当;
做为感性的旁观者,不管任昆出于何种心态,他愿意花费时间精力,不嫌麻烦去完成一个计划,不管是孩子般的执拗,还是不讲变通的重诺行为,好令人感动哦……
花灯啊烟花啊,都是美好而易逝的,生命值得浪费在美好事物上面,莫非永安侯深谙此道?
迤逦的光线落在那道大红的身影上,如火焰般耀目。
“侯爷……”
锦言忽然想起一事,冲着那团火轻喊一声。
任昆带住马,探身挨近车厢:“何事?”
“一点小事,侯爷上车可好?”笑语相询。
街上耳目众多,任昆没在意,扬手示意马车止步,一抬腿,从马上直接跃入车上。
车厢里置着暖炉,温暖如春。
永安侯解了斗篷,长腿一伸坐在锦言对面:“唤我何事?”
“白马寺还要多久?”
“着急了?”任昆兴致不错:“最多还有小半时辰。”
愈往白马寺,车马行人愈多,想快也快不起来。
“没有,不急。”
微笑摇摇头,将身旁的暖壶取过:“有热的汤水,侯爷要不要用些?”
一会儿到了白马寺,他定是没时间停留就得赶着回宫,更遑提坐下用餐了。不知他回去时会否错过了宫里的饭点,想来顶着在皇上身边侍疾的名号,吃喝上未必会太自由——
侍疾,不就是医院陪床嘛!
说话间,已将暖壶盖打开,温热的肉汤味弥漫而起。
“好。是鸡汤?”
任昆嗅着香气的表情带分陶醉。
他还真饿了,午前皇帝舅舅精神好,招朝臣们议事,进进出出很是忙碌,午膳只胡乱塞了几口,这会儿,早就没影了。
“嗯,老母鸡加了灵芝,一早就炖上的。”
锦言琢磨着这一天的行程这么紧张,晚上的饭未必安稳,不能为了看花灯饿肚子,所以着人准备了不少好携带的吃食,热的温的都有。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永远要理解吃货对于食物的重视程度。
永安侯明显会错意了,以为锦言特意为他准备的,心里舒坦得很:
这丫头,还算有良心!
嗯,她向来乖巧有心……
喝着热乎乎炖得入味的鸡汤,锦言又取了个黑漆食盒:“侯爷,肉松米饭卷,要不要配着用些?喏,还有虾仔和豆腐口味的……”
就是肉松寿司、各种口味的寿司啦,锦言觉得这东西有米有菜好吃又方便携带,是出游旅行的不二之选。
肉松米饭卷?这丫头,总能捣鼓些新奇的吃法……任昆取了一个,味道不错!
就着鸡汤,饿狠的男人风卷残云般将小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
好了,错过宫里晚膳时辰也无防,他原打算用几口点心,将就下就好。
小丫头,真是善解人意……
吃饱喝足全身暖和和的,任昆象只懒洋洋的豹子,指点着锦言看外面的花灯。
一个转弯之后,惊喜跳入眼中:
高大的灯楼流光溢彩,在薄暮中闪着美仑美奂的光芒——
白马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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