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远远看着像你,就过来看一眼,没想到还真是你。”
金发的男人从地面闹市的方向走过来,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好巧,又见面了。”
亚力克山。
刚刚才见过面,红发的那第二个交易人。不过按道理来说,光是凭着昨天晚上在黑市的那一面,不应该让他现在摆出这样一幅熟识了很久的样子。
秋玹还是露出一个职业假笑,“你好。”
“没想到那么快就又见到你了。”亚力克山笑了笑,看上去心情不错,“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才到卓尔城不久吧,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说。你是红发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互帮互助嘛。”
秋玹没有什么好跟他说的,只除了最在意的一点就是为什么这个人昨天不上交血就进入了黑市,以及最后他的那句云里雾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我听见有声音说……
等等。
她突然抬起头看了亚力克山一眼。对方还是一副和善友好的样子,看上去还挺认真道:“怎么了?是不是真的遇上什么麻烦了,你说说看如果我有能力帮的就会帮你的。”
“你对城市执法队的那些骑士有了解吗?”
秋玹打断他的话,问了这么一句。“尤其是甲级横梁执法队的那些人,其中有一个叫做尤西的骑士长,你对于他了解多少?”
亚力克山似乎是愣了一下,“尤西大人吗?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啊等等,我刚才好像听到有城民说看到尤西大人的骑士队过来了,难道是你们碰上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好奇。”
亚力克山捻了下指腹,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人的眼神似乎是变了,但当秋玹想要细看深究之时,那人又是一副友善好说话的模样。
“我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我听见有声音说: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
他看着秋玹略微紧缩的瞳孔轻声念了一句这样的话语,又无所谓似的笑了笑。“你应该是想要问这句话吧,因为刚才看到了尤西大人的黑马骑士团?唔……事实上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话就是一句流传在卓尔城民口中的一种类似于名言的话吧。”
“谚语中的黑马与骑士不是单纯指尤西大人,而是‘城市执法队’这一个整体。手里拿着天平,则意味着执法队一直以来保持着公平,也维护着卓尔城的平衡发展。至于后面的那句话……”亚力克山说道这里,突然沉沉地叹息了一声。“那就是饥荒之前正常生活时候的物价标准了,毕竟这句谚语编出来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会发生饥荒这种灾难不是?”
“现在世道变了啊,”金发的男人这样感慨着,他眼角有一丝类似于悲悯的情绪来,也不知道是对着这苦恶之世间还是对着什么人。“不过倒也正常,毕竟世道每天都在变样不是吗?我们现在只是盼望着这场灾难能够早点过去啊……”
他真的,盼着饥荒早点过去吗?
秋玹看着对方似有感触的脸,想了想,回了一句:“但事实上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场灾难反而给自身带来了意外之喜不是吗?我认识的相当一部分黑市商人,或者是地上的那些大领主,都靠着饥荒反而过上了比灾难来临之前更好的生活。”
“可是这样的生活是这些少数人靠着压榨尽多数人最后的一点血硬生生挤出来的。”亚力克山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就好像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同样靠发灾难钱起家的黑市商人一样。“这样的‘暴富’是病态的,你懂吗?这样下去只会一直恶性循环,永远也解决不了本质问题。”
本来她只是想着或许能够套对方几句话的,而直到现在,秋玹开始觉得有趣起来了。
“那你有什么高见?”她问道。
“称不上是高见。”亚力克山十分谦逊地摇摇头,“事实上我现在也只是说得好听罢了,你让我说两句倒还行,但让我真的去实施什么方案解决这场灾难,还是饶了我吧。”
“那是救世主该做的事情。”亚力克山这么说道,“很多人都说这场灾难是因为造物主想要建立全新之新世界,并且将人类分为三种‘被拯救’的类型,但我不那么认为。”
秋玹笑了一声,“但这可是官方认定的主流说法,你一个人不那么认为有什么用?”
“你说得对。”金发男人叹了一口气,“我的想法太过于惊世骇俗了,肯定是不会被大众所接受的。”
“你的想法是什么?”
亚力克山道:“很简单,我们‘打破’天平。”
秋玹怔了一瞬。
“除了创世神拯救人类的说法,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会发生饥荒吗?”亚力克山凑近了一些,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执着而认真。“所有人都知道这片大陆上一共分为三块:卓尔城,奥赛尔,以及其中连接着的许许多多的横梁。”
也不知道是终于有个人愿意听听他个人的这些“惊世骇俗”的想法还是已经憋太久了,亚力克山一直以来表现得绅士优雅的姿态终于换上了一种全新的面貌,他甚至顾不上什么礼节合适,一把拉着秋玹手臂步履匆匆地走到了官道边上没什么人经过的小路上。
秋玹犹豫一瞬也就随他去了,就听见下一秒,亚力克山以一种十分市井气的动作吞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
“你们难道一直都没有发现,我们脚下所踩着的这片土地,乃至整块大陆的范围,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天平’吗?”
“其中横梁是连接着天平两端的平衡支点,而卓尔城与奥赛尔就是两端悬着的托盘!我们这些‘人’,就是走在托盘上面的砝码与量物!一旦当卓尔城上面的‘砝码’超过一定数量之后,那么‘天平’就会往这边重量倾斜,所以,所以每一个月都会有在卓尔城的城民死亡或失踪!这就是为了平衡两端的天平而做出的牺牲!”
亚力克山是原住民,他并不知道每个月在卓尔城“失踪”的那些人其实是被强制送往奥赛尔的行刑官,所以他会做出这样的推断。
但是,为什么针对于行刑官的“规则”里面会有这样一条呢?难道真的是像他所说的,这是这个世界为了平衡两端的天平而做出的“牺牲”?
现在都已经不用亚力克山再费劲拉着她了,秋玹自己反手握上了亚力克山的袖套,无意识地越绞越紧。但现在亚力克山这个已然有些癫狂的状态让他注意不到手臂上的疼痛,他满目兴奋地看着秋玹,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长的时间,我们这片大陆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平衡。那么按道理来说,既然我们的先祖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已经千百年没有出过事了,为什么偏偏就是在我们这一代,可怕的饥荒降临了呢?是因为天平不再保持着平衡了?并不是。”
“这片土地上至今仍有一种特殊的磁场在维持着两地之间的平衡,其上生活着的人民虽然一直在死亡移动,但是那个‘总量’是不会变的。”
两个人缩在大路旁边的犄角旮旯里窃窃私语,虽然在外面的人听不清他们讲的话,但看两人此刻脸上那种神经病一样的表情,让其余行走在城市大道上的人群纷纷绕道。
秋玹大脑疯狂运转,被对方说得也开始神经兴奋起来。她握着亚力克山的袖套无意识拧了一下,随即接口道:“所以你认为,造成饥荒真正的原因并不是两端的倾斜,反而恰恰是‘天平’长期以来一直维持着的‘平衡’!”
“没错!”
亚力克山神情狂热地拍了一下她的肩,满脸都写着“你竟然能够理解我的思想真是千载难逢的知己!”,他道:“我们的世界一直在原地踏步,一直都在维持原样!这也是我理解中的,‘神明即将从旧天地中脱胎出新天地’的真正意味!我们需要的是改变,是真正脱胎出来的‘新世界’!所以我们必须打破天平,打破原有的传统理念!我们要做的是从根本上解决天平的‘平衡’,既然传统的方法不再有效,‘砝码’的总量也是一直在被控制的,那就干脆直接打破天平,让整个平衡全都消失!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迎来崭新的,真正的新世界!”
“好!”
秋玹带头鼓掌,亚力克山就在这一个人的清脆击掌声中通红着脸微微喘气。这使得周围偶尔路过的原住民看向他们的神情更加奇怪了,人们纷纷加快脚步经过这一片区域,生怕这种病也是会传染的。
“我真没想到你能懂我!”亚力克山通红着脸看着秋玹,“自从发现天平的奥秘之后,我一直都没敢跟任何人说过我的想法,我怕他们觉得我不正常!但是就在今天,我突然悟了!原来有人理解是这样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我一定会坚持着走下去的!”
“加油!我就知道你能行!”
秋玹还在那里啪啪啪地鼓掌,直到两人又满脸兴奋地交谈了几句,她目送着金发的男人像是喝大了一样踩着激动到虚浮的步伐离去,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有些拍红的手掌。
打破“天平”。
秋玹面无表情地揉了下拍痛的手,在原地站了一会,抬脚往吉玛府邸的范围走去。
这个亚力克山,他有什么理由要刻意引导她呢?
……
“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够用了,明天就是聚会日,而且现在还有节目排练,服装,走队形都没有完成……到底是还有谁没到啊!我再给十分钟的时间,如果还没来的话就直接滚出吉玛家!”
吉玛府邸的独栋偏院,开辟出来给“马戏团”成员居住的房屋旁边,总管卡雅小姐正在对着一群人训话。
她看上去精神状态有些歇斯底里,不知道是早上偷食物事件带来的冲击还是为即将到来的所谓“聚会日”承担了过多压力。
秋玹站在马戏团成员的人堆里听她训话,听到这里的时候抬眼张望了一瞬,发现卡雅正在发脾气的那名未到人员,就是除了她自己之外另一名晚到专业户红发。
希望她能在十分钟内赶回来吧。
这份工作就这一点不好,谁也不知道口袋里的小圆盘到底什么时候会亮起来,现在只能希望红发这个时候不是正在跟其他人谈生意吧。
“先不管没到的人。”卡雅顺了口气,接着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羊皮纸来。“现在我来跟你们宣读一下明天会达到宴会的领主大人名单,你们千万要记住了,明天不要再发生上次一样的情况来惹大人不高兴!”
聚会日。
也是现在这个闲得没事干的“傀儡皇帝”吉玛弄出来的东西。之前就有人说过了,吉玛是个饥荒之后才靠着灾难发家的暴发户,因为他十分幸运是做食物供应起家的,所以在当今这个人人都担心会饿死的时代里他理所当然成为了地方举足轻重的大领主。
但也正因为这个,吉玛一直以来都是处于极端自信与自卑交织的心态中。这样相差极大的心理也使得他开始做出一些过度炫耀消费的行为,例如每天餐桌上即使自己吃不完但也要极致丰盛的菜肴,例如他一直在嚷嚷着自己才是新世界唯一被“神”拯救的新人类,例如每个月都会有的“聚会日”。
他邀请各地的大领主过来自己的府邸,或拉拢或炫耀地向他们展示着自己在灾难时代中独一无二的“财力”——食物。
而明天,也就到了这个月例行的聚会日时间。
正常来说,马戏团成员作为吉玛个人财产可以拿出手炫耀的一部分,每个月也是会例行去宴会上给来自各地的大领主表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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