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利含情坐在病床上,手上拿着一本书,朝我们微笑一下,她的右眼包着纱布。
“劳烦你们了。”她说,“其实事情没那么严重。”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说,“我听说是车祸。”
“怪我走路不小心,被大卡车撞了。”
“卡车!”
她苦笑:“说来也真是命运,我的走神和卡车刹车失灵碰一块儿了,结果腿断了,肋骨也断了,连眼睛都被玻璃扎了,还好扎得不严重,应该不会影响视力。”
“会留疤吗?”林书南问。
“也许。”她说,她的笑容越发苦涩了,“如果我变得丑陋了……”她没有说下去。
“提这个干什么呢?”我说,把路上买的果篮放在病床边,“这些水果,里面应该有你喜欢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伸手拿了一个苹果,说:“谢谢。”
“不要这么客气。”我说。
“我习惯了的。”她说,“待在柳泉身边就是时时得保持大家闺秀的形象。”
我摇摇头,林书南在病床边的椅子坐下,说:“你在读什么书?”
“《人间失格》。”她说,“以前一直觉得书名很奇怪,直到最近才知道原来‘人间失格’就是‘不配做人’的意思,于是找来看了,我觉得跟我挺契合的。”
“真是的,这种时候又是说留疤,又是不配做人的,太晦气了。”我说,“今晚我们不谈你的伤势,也不提柳泉,来谈些有趣味性的事吧,比如说……”
“你们被绑架的事。”她笑了,“我虽然有所耳闻,但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好奇得很呢。”
于是我们给他讲我们被绑架的细节,当然,我尽量把自己描述得英明神武,像个与歹徒斗争的女英雄。利含情无疑是个好听众,她饶有兴致地听着,并是不是地配以各种表情和惊叹,我突然发现自己对于被绑架过这件事情竟然有些得意。
“你看看她,好了伤疤忘了疼。”林书南说,“只要是过去的事情都能当作谈资。”
“不好么?”我说,“难道你还心有余悸?”
“不是。”他说,“但是难道你不会觉得,这种事情发生了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相信咱家祖传的命硬。”我说,“这种事情多来几次也不过是给我丰富阅历罢了。”
利含情笑了:“兰兰,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活得这么潇洒。”
“我不潇洒。”我说,“我只是说得好听,其实很多时候内心还是纠结的。”
“至少,你比我潇洒多了。”她说,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本书,“这本书,我看了三遍,现在送给你。”
“咦,可以吗?”
“当然。”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说,“我会看完的。”
那本书我最终没有看完,不过,那是后话了。
这天晚上我们从病房出来,已经是很晚了。刚要走出医院时,林书南突然扭过头,看着空荡荡的大厅,愣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我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亲子鉴定的事。”他说,“果然,我还是不要知道结果为妙。”
“我不能理解。”我说。
“你不需要理解。”他说,“因为我自己也有些不理解,也许还需要时间来想明白。”
日子一旦变得平凡,时间就过得飞快,一转眼已是夏天了。这小镇的夏天并不闷热,是气候最好的时节,但是,夏天的来临也就意味着,还有一个月就是考试周了。
压力感渐渐逼近,但是仍然游手好闲的也大有人在,我虽然已经开始复习,但常常是人在心不在,复习着复习着,思绪就去了别的地方,令人舒爽的地方就是,房东所罗门已经很久不出现了,我真希望他永远也不要回来。然而,无论他在哪儿,我每个星期至少收到一次“催债”短信息,每次看到,我都有种杀人的冲动。
利含情的伤已好了,虽然还不能参加体育课,但是日常活动已毫无问题。她出院的第二天,正好与我有同样的课,我看着她走进来,朝我点了点头,坐到我身边。
“功课落下了?”我说,“我整理了一份电子版的笔记,回头发给你。”
“谢谢。”她说着,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我看出她有点儿情绪低落。
“你怎么了?”我说。
她诧异地看看我,说:“哦,没有,太久没上课了,有些不习惯。”然后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本来前段时间就可以拄着拐杖来上课的,但我不太想来。”
不想来?我觉得越发奇怪,利含情不是一个不把上课当回事的人,她理应不会轻易翘课才对。但是此时,老师已经开始讲课,利含情握着笔刷刷地抄写笔记,我只好沉默,侧头看着她的脸。她眼角的疤痕在这个距离上清晰可见,但是,只要我稍稍往旁边挪动一些,疤痕就不那么明显了。
这节课非常无聊,利含情虽然坐在我身边,却一直不说话,看上去学得非常认真,而我看她这副样子,都不好意思拿手机出来玩,只能也一起认真地听着——到最后我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老师一说完“下课”二字,我立马清醒了过来,利含情扭头看了看我,淡淡地说道:“今晚要一起出去吗?”
“好啊。”我说,“去哪儿?”
“也许……”她说,“我倒是没想好去哪儿,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我听到“一个人”这三个字,感觉她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我很想问问她是不是感情上面发生了什么,但我只是说道:“那……去看电影?我倒是有很久没有看过电影了。”
“可以。”她说,“最近有什么片子?我不太了解。”
她在医院常常没事儿做,理应比我知道更多的电影资讯才对,但是她好像真的一无所知,我打开手机,上网查看最近的院线热映影片,然后把手机屏幕伸到她面前,她却摇头说道:“你来报一下有哪些吧。”
我说:“各种类型的都有,恋爱类……”
“不要。”她说。
“那么,也许……”我说,“科幻,奇幻?正好有一部好莱坞大片……啊,冒险类的也有。”
她犹豫着,我看她的样子似乎兴致缺缺。
“你该不会是想看恐怖片吧?”我说,“我不记得你是个胆大的人。”
“没有别的的话,恐怖片也行。”她却说道,“偶尔也需要换换口味。”
“呃,嗯……这里还有一部动画片……不过看起来也是不太符合你的风格。”
“没关系。”她说,“动画就动画吧。”
我惊讶地抬起头:“真的?你以前一直对动画毫无兴趣。”
“总要换换口味的。”她说,她今天似乎不仅状态不对,而且词汇匮乏。
“好吧。”我说,“那么我订票,想要坐在哪儿?”
“你决定吧。”她说。
我们一起去吃饭,吃饭的时候我更加确认了这一点——没错,她今天不对劲,因为她今天话少得可怜,虽然她原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是今天,我觉得她沉默得就像一块木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说,我也找不到时机去问,只能祈祷她自己会改变主意。然而,当我们走向电影院的时候,她仍然沉默,并且严重走神,有好几次我不得不伸手阻止她闯红灯——我觉得要是再这么下去,她再断一次腿也是十分有可能的事。
不对劲。我想。如果她一直这样的话。我得劝她去看心理医生,否则这么下去她的生命都要受到威胁了。
我们的观影座位在过道边上,左边的位置已坐了一对情侣,正在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利含情犹豫了很久,才说道:“能让我坐到过道边吗?”
“当然。”我说。我越发肯定她一定是感情上受了挫折,以至于连情侣亲热都看不得了。
动画情节非常老套,讲的是一群正义的小伙伴如何战胜邪恶的故事,附加了一些普普通通的笑料,倒是画面设计颇有水准,我几乎只顾着欣赏美景和建筑物,没心思关心情节了。然而,当男孩和女孩互相倾诉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什么,不由朝利含情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她扭头看着过道,根本就没看画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故事就要接近尾声,女孩挥手和同伴们告别,男孩问她要去哪里的时候,利含情突然站起身,我说:“你去哪里?”
“我……我想上个厕所。”
“估计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
“刚……刚刚的怪物太可怕。”她说,“我需要平复一下。”
或许她确实需要平复,但我想那绝不是因为电影里的怪物。
女孩化作光芒消失了,但是故事的尾声给了人一个充满希望的预言——只要心中存有思念,无论多远的分离都会重逢。
我站起身,走出放映厅,利含情在外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