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墙砖,在精细的笔触下,绵延不断,显得相当有立体感,右上角一轮圆月,清辉冷冷,远处似有烟雾,缠绕在山峦之间。我知道这个地方。不,应该说,我很熟悉这个地方,所有的中国人都能一眼认出这幅画的内容。
——是长城。
画面下方注着日期,是在开学典礼那天画上的,没有署名。我不敢相信,有人能在不参照实物的情况下,画出如此逼真的图。就连照片,都要相形失色。
我在中国东部长大,家里没钱的时候,我的出行范围局限在华东地区,有钱了之后,出门旅行基本上都是去国外,所以我从来也没有亲眼见到过长城,只是在照片和图画上了解了它的模样。我都忘了,小时候,也我曾怀着对祖国的一腔热血,盼望着亲自攀上长城的那一天。
我没有真正到过长城,但我突然想起了曾经的感觉。不到长城非好汉,这是华夏的象征,虽然它如今早已失去了保卫家园的功能,但仍是历史的见证。
“你喜欢长城?”我说。
“谈不上喜欢,随手一画而已。”
我翻过一页,第二页画的是都江堰,同样没有署名。这幅画线条更精细,光影的契合,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不得了的才华啊。我想,这家伙要是有心,说不定能成为一代大师。
从第三页开始,才是正式的笔记,我随手翻了一翻,在笔记本的尾页,又有一幅草图。这画的是什么,我一开始没有认出来,草图边上有几个小字,我仔细一瞧,是“阿房宫”三字。这家伙对中国古建筑似乎很迷恋。
等了很久,没有等来校医,终于到了天色渐晚的时候,林书南忍不住抬起头,对我说道:“再等下去,我觉得我都得在这地方过夜了。”
“算了。”我说,“回去吧。”
他如蒙大赦一般站起身,我把笔记本放进包里,我们一起走出医务室。
天空已经变成了墨蓝的颜色,晚霞也只剩下最后一抹红,我们沿着回家的路,缓步前行,他在前,我在后。严格来说,这不是回家的路,只是“回屋”罢了。
“有什么需要的话,打电话给我。”分开的时候,我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热心?”
“因为你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傻瓜,而我,比起什么都能做到的强者,我更勇于接近像你这样的傻瓜。”
“哦,你那么善良?”他说。
“不,跟强者在一起我会嫉妒。”
晚上,我在网络上问他情况,他有点爱理不理的样子。他宁可天南海北地聊,也不愿和我谈及伤口,当然更不会喊疼。就像往常一样,“夹心饼干”躲在网名背后,发生着我所不知道的各种事,我能感觉到,他告诉我的事,就像明星的微博一样,经过了精挑细选。现在想来,正是因为这样,他早就看出来我就是燕麦粥时,而我却对他是“夹心饼干”的事一直蒙在鼓里。我想起了夹心饼干的另一个特性,那就是,从外面看到的是饼干,夹心只露出来一点点儿。
这一周,我一直都在忙着复习高等代数,因此也没有时间下厨做饭,因此,羽鸟十香没了从屋里跑出来蹭饭的机会,露面的次数就更好了,千易贤倒是十分开心,似乎每天都要说一遍“反正中国菜也就那么点东西”,于是我每天至少给他一个爆栗。到周末的时候打开冰箱,我发现里面塞满了软饮料、冰激凌,还有少量速冻食品。
看来是该去采购了……
斯佩德镇最大的购物中心位于城南头,名叫“玛雅”,玛雅购物中心,我原本打算在刚来的时候就去采购一些东西,结果刚来第二天就进了医院,后来忙于开学的事情,也就把采购给忘了。
购物中心很有派头,远看上去,像一块巨大的奶酪,因为这里大型屋舍很少而十分显眼。我走进去,右转,踏上自动扶梯,扶梯边上的墙,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广告。
西式快餐、中式快餐、智能手机、运动饮料……咦?
这广告上的人怎么这么眼熟?
我看了旁边的字,这是这家购物中心的老板,名叫……七夜雄治。想起来了,七夜雄治,林书南的父亲,也就是我那天在医院楼下看到的中年男人——没错,体态也好,谦恭又严肃的神情也好,就连那副金丝边眼镜,也是一模一样。
能够拥有这么大一家购物中心的人,想来应该是个巨富,难怪,那些天送到医院的慰问品,有不少都相当高档。
购物中心里有大型超市,也有小商铺。我在超市选了几乎能压塌购物车的东西,走向收银台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
羽鸟十香。
我不知道那个宅女原来也会在外面打工的,我走过去,她异常淡定地扫了我一眼,异常淡定地扫码,结账,好像她根本就不认识我一般。这女孩平时在屋里就是一副淡定帝的模样,在外面倒是一样的。
我推着车刚走出收银台,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一声暴喝:“你怎么搞的!”(这句是韩语)
我回头,看到站在收银台前的人,不禁愣了一下,李新觉?
不,不对。虽然这个人跟李新觉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光看外貌,说是同一个人绝不会有人怀疑。但是,他们的气质太不一样了,李新觉一向是礼貌的、友好的,而这个人,却是一脸的乖戾,好像恨不得横着走路。除非李新觉患有精神分裂症,否则,那个人绝不可能是他。
这个酷似李新觉的人又大骂了几句什么,我大致听明白了情况,原来,这个“李某人”在付钱的时候,不小心把一瓶饮料碰翻了,由于是玻璃瓶装的,敲到地上就碎了。这原本是他自己的错,可是他却怪到了羽鸟十香的头上,破口大骂起来。
羽鸟十香依旧淡定地说:“抱歉,这个东西我们不能陪。”
“你给我过来,到收银台这边来。”那个无赖说道。我深度怀疑,一旦羽鸟十香过去了,就会被对方来一个过肩摔什么的。我松开购物车,退回去几步。
羽鸟十香淡定地绕了过去,并且,无赖刚刚伸出手,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就发出了嗷的一声惨叫,因为羽鸟十香抓住了他的手背,狠狠地拧了过来。照那样子看,不脱臼已经是很幸运了。
“斯佩德镇痞子界的小头目,李新民。”羽鸟十香用毫无波动的语气说,“我们老板曾经说过,不能让地痞无赖进入购物中心,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你们这是歧视!赤果果的歧视!”
李新民吃了这一亏,面子上挂不住,连购物车也不要了,直直走出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回头瞪我一眼,说:“看什么看!那怪物欺负我,我可以欺负你!”
我朝他“友好”地一笑,突然一闪身,站到了他的背后,他吓了一跳,大概又想到刚才的惨痛经历,赶紧加快脚步,马不停蹄地溜了。
这天晚上,我做了宫保鸡丁来犒劳我的怪物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