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赶着想要捂住七尾的眼睛,可惜来不及了。以七尾那被摧残掉了的智力,无论予辉如何解释崔凝早已死掉,长相极其相似的并非凝儿,而是幕后操控主使、东海金鱼族的未亡人伊妙,可七尾哪里理解得了这些呢?
谁让予辉靠着崔凝最近,这可怜的孩子就认定了自己的亲哥哥杀了凝姐姐,气到脑袋乱晃,更加语无伦次。
予辉企图安抚好他,哪里知道七尾一把将之推开,拔出匕首相向,就在祁北出手阻拦七尾刺死亲哥哥的时候,孩子热泪盈眶地站在原地,丢掉了匕首,转身消失在黑暗中,从此风临城里再也没了他踪影。
徐奕叫人搜遍了崔府,从伙房的角落里拖出了五六具尸体,其中还有崔夫人本人。
曾经依靠女儿在太史府地位显赫的崔府,接二连三发生灾祸,先是崔鹏逞能探险乱石山,被挂上了鱼头果树,后是崔官接受了沙漠狼偷运铁皮箱入城的行贿,接着被杀灭口,加之十年前就种在崔凝身上的祸根,可真谓从此全族灭门。
在徐奕的坚持下,士兵们寻找一番,终于在草垛中挖出辛林被乌鸦啄烂了的尸体,他大哭友人未得善终,捡了遗骸带回好好埋葬了,后设灵堂七日度亡灵,每年亲自上坟摆酒祭祀。
崔小姐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
果然在坠楼的那一刻,崔凝就已经死彻底了。
至于公子柯在灵鸦的指引下从坟墓中挖出她丝毫不变的尸体,以及崔凝日后的“复活”,能够行走,甚至说话,并操纵灵鸦和金鱼,实则为伊妙附身,她早已不是众人所认识的崔小姐了。
亦或许,在十年前的河流幻境中,那个被乌鸦带走的女孩逆流而上,已然不复存在。
“凝儿,你醒醒!你睁开眼吧,跟我说句话,一句话也行。”公子柯伏在她的尸体上大哭不止。
虽说公子柯成了崔凝和伊妙摧毁风临城的帮凶,引入尸骨和金鱼族,甚至行凶杀害辛林等无辜人,屡次明知故犯,罪行实在难以饶恕,就连同为星辰塔门徒的徐奕也难以饶恕之。
可祁北拦下了准备动手的徐奕。
公子柯为虎作伥,其实只想再见到崔小姐的容颜。即便只有一个音节,听她开口说句话、唤一声他的名字就好。
这些,祁北忽然间都懂得了。他实在无法去惩罚一个痴情人,阻拦了打算将之逮捕的太史府兵。
恍若周围再无他人一般,行将就木的公子柯将心上人背回墓地好好埋葬,从此做了崔凝的守墓人。
至于百灵夫人。
小碎逼着祁北讲了阿岭落雪一场,拍着手直呼原来两人的缘分早就种下,推着怂恿祁北再去她面前争取个机会。
可这次,祁北却不再为所动。
就好像阿岭大雪一场,掩盖了整一颗火热的心。
片刻间的缘分可以将两人拉得很近,也可以在同一时间将两人彼此推向千里之外。
“为什么不去找她啊?”小碎见祁北一反常态,实在困惑极了,“她知道你是当年的小马驹,知道你又一次冒死救她——那匹马是真的死了吧,肯定对你态度大转弯。你的机会来了,你的春天来了,赶紧去找她啊。”
祁北躲开了小碎的推搡,心不在焉地开口回绝:“可算平息了灵鸦族,崔凝也死透了。有了空闲,赶明儿我们去找御官大人吧。”
“啊?”小碎震惊,“好不容易走了御官,跑了嘉扬,你既无性命之忧,也不用担心争不过他们。现在不去找百灵夫人,找御官干什么?”
祁北已经下定了决心,站起来抖抖衣服,看上去气定神闲、十分轻松:“太史府修通山路也太慢了,要不咱们也去瞧瞧?或许我这一掌的云驹之力,能直接推开滚落堵塞的山石也说不定呢。”
“啊??”小碎满头雾水地跟在后面,“那百灵怎么办?你不管她了?不追她了?”
“崔府一场,我忽然觉得情劫渡得差不多了。”
“啊什么呀这是?”小碎挺着急,“虽说你在她生命中出现得挺晚,但并不代表你不重要啊。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
“不不,不是我放弃啊。其实我出现的根本不晚,时间刚刚好吧。只是……”他想了想,这样说,“只是我好像想明白了,不一定要追到她、得到她,才算渡情劫成功。”
相较从前那个一提到百灵夫人就十分揪心各种挠头不知所措的傻小子,现在的他多了几分淡然。
“我也慢慢想明白了,只要她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就好。即使给她幸福的人不是我,保护她平安的人之中,能有我尽的一份力,感觉也足够了。”
“你是怎么了?”小碎摸摸祁北的脑门,确认他没在发烧,“你一副看破生死红尘的模样,是快要修成佛了吗?”
“嘘——”祁北比划个手势,似在自言自语,“我俩已经约好了,她回君安城,我跟百戏团继续浪迹天涯演戏去。嘿嘿,我的‘飞鼎’大戏还没机会上演呢。现在我是云驹了,力量好大,举起再沉的鼎也不该是问题。小碎,等我登台演出的时候,你可一定得来看。”
小碎怔怔地看着他,脱口而出:“当然去给你加油鼓劲儿。我还要带着全场鼓掌呢。”
那时的两人却不曾想,一句十分简单的约定,却未能达成。
祁北很开心地与小碎击掌:“能认识你这么个生死之交,是我祁北一生的荣幸。”
小碎笑道:“我才不在你身边陪一辈子,跟你出海找回金乌神之后,我就要跟主人请功劳去,想想我一柄拂尘指挥十万天马,那气势、那派头!”
祁北爽朗地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跟主人说尽好话!”
“你别跟主人面前胡言乱语,给我搞砸了就行。”
“怎么会,我也没那么笨嘴拙舌啦。”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敞开胸怀大笑不止。
东方的晨光微亮,风临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