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酉时,天已黑净,初冬月升,低垂圆满。橙黄明净的雾晕半遮半掩,照旧挡不住清冷月光洒在连接的屋宇间。飞檐、斗拱之影,磅礴在溶溶月光之下。
赵成德脚步轻快,掩饰不住喜色。
“老爷!”
远处传来呼喊,是赵府管家。
“老吴!”赵成德亮声回应。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吴叔有些气喘,“夫人要生了!老夫人派我来寻你…”
不等吴叔道完,赵成德撒腿往家跑。
赵氏早上还好好的,丫鬟搀着能来回走动。还去了老太太院子,却被打发回来。想来也是忧心,还未等到日跌,肚子便疼起来。这会儿,关在屋子里已经四五个时辰了。
屋内点了灯,几个矮胖身影来回走动,颇为忙碌。一大家子的人立在门外,焦急等候,下人更是搬来罗椅、蒲垫,怕主子们累着。
赵老太太年岁已高,自是站不住,倚坐一旁。苏氏三姐妹站在一块,几个小辈躲在身后,好奇的探着脑袋,往屋子瞧。
这时,房门开,绿衣丫鬟端着水出来。孙氏心急,上前拉住,“里头如何了?”
丫鬟面色发白,有些惊慌,应是头一次经历生产,几分不适应,“夫人痛的厉害,几个妈妈照看着!”
“孩子可出来了?”
丫鬟一股脑摇头。
孙氏问不出个所以,连连摆手,“去吧!去吧!”
“嗳!”丫鬟如释重负,如脚下生烟,走得飞快。
“啊!”
屋内再是一声凄声叫喊,几个小辈具惊,紧挨一起。
“真是急人!”孙氏脚一跺,转身道:“我进去瞧瞧!”
赵老太太也是着急,儿媳生得突然,儿子又不在,若是出个好歹…
“瞧瞧也好,你也是生过两个的人,跟她说些宽慰的话,不必担忧旁的。”
“我省的!”孙氏知道老娘说的是二哥,道完,推门而入。
离了娘亲,孙月忙挨着苏采,“姐姐,我怕…”
苏采抚着妹妹的头,“不怕,舅母是要生弟弟了,不碍事的!”
这般安抚的话,她说得也虚,那叫声太过痛苦,听得人周身发寒。
习武后的孙桐不再黏着谁,身子笔直着与赵晖站在一旁,只是眼睛瞪得大大的,乌黑的眼珠儿似定在屋子那方。
“呜哇”一声响,惊扰了寂静的初冬。
所有人都笑逐颜开,包括刚跨进院子的赵成德。
房门“砰”的被推开,一个矮胖的婆子欢喜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是个孙儿!”
老太太早已起身,由着苏氏、李氏搀着往屋内去,赵承德紧随其后,一众小辈先是呆愣不敢上前,见大家都去了,又因着好奇,也壮着胆子进门。
屋内,丫鬟已快速打扫过,点了香,却仍是压不住淡淡血腥气。
赵氏躺在次间,孙氏正抱着孩子在外间逗弄,见一家老小都进来,主动将怀中幼儿递过去,“粉雕玉琢的模样,可爱的紧,三分像二哥,五分像二嫂,还有两分像咱娘!”
“就你会讲话!”老太太睨了孙氏一眼,却是满面笑意,听着高兴。
赵承德先一步将儿子抱在怀中,喜不自胜,眼眶竟有些湿润。
几个姊妹看在眼里,苏氏道:“二弟,你快去瞧瞧弟妹,这回是吃了苦头的。”
赵承德恍然大悟,忙将孩子递给大姐,往次间奔去。几个小辈立马围上来,好奇的盯着襁褓中的幼儿。
床上物件已换新,赵氏面色苍白,阖眼躺着。
“夫人。”赵承德去往床边,轻声唤道,生怕惊着她。
赵氏缓缓睁眼,眉头一拢,眼中便是晶莹。
“莫哭,莫哭,对身子不好。”赵承德忙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
赵氏手中用力,目露焦急,“那覃都尉…”
赵承德拍了拍,“放心吧!都妥着呢!你顾着身子便好,莫忧别的。”
赵氏这才舒心。
婆子一旁收拾,见着夫妻二人亲昵,不由得笑道:“小少爷生有八斤六两,夫人却是辛苦了,还得好生休息。”
听这话,赵承德更觉心疼,说了几句好话,哄着妻子睡去。
当夜,赵府挂起了红灯笼,一派喜庆。
东街深巷的一处宅子也是灯火通明,情形与赵府相似,相差一个时辰不到,也听得幼儿的啼哭。
院中男子朗声笑道:“我有女儿了!我的女儿!我的平安。”
三日后,覃权受斩刑,不少人去瞧了热闹,有人叹息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有人痛快他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然,得更多人猜测的,便是新任的千户大人。听说是功劳最大的千总林晁,曾是覃都尉旧部,竟策主反贪,立下汗马功劳,更是得了赏识。只不过,一个乡间草莽,大字不识,如何做得了五品高官。
有人担忧他管辖不当,百姓会受苦。有的人则信任,正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过了,才晓得民间疾苦,更懂体恤。而那些见过他的人,心里发怵,那般凶狠的一人,就是一个眼神飞来,也能吓得人瑟瑟发抖。
而这个万人口中的汉子,此时正别扭的拥着娇弱的幼儿,五官拧在一起,似抱了一团刺。
“哇~”
幼儿张嘴大哭,吓得他手足无措,忙换两个兄弟。
高远轻巧接过,乐不可支,轻声哄道:“平安乖,宝儿乖,那是你大伯,不是坏人,咱不怕!”
高远手法自然,与女儿处了一天一夜,自是比两位匆匆赶回的伯伯娴熟些。
杜武头一回见这么小的孩子,也怜惜着,见着她哭,便嘟囔了几句,“大哥,整日板着脸作甚,吓坏小平安了!”
林晁气恼,却也无法,到底是自己惹着小娃哭。便默不作声,偷偷瞧二弟是如何抱娃的,习了半天,才凑上前,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来,让大伯抱抱。”
高远舍不得,却也经不得大哥这般,把孩子递过去。
哪想刚一入怀,又哇哇大哭起来。慌忙还给弟弟,眉头皱得不行。
兄弟二人齐笑他,“大哥,你便是不得平安喜欢。”
林晁一屁股做到圆椅上,气恼得不行。
兄弟三人的逗趣,雨荷在里间听得清清楚楚。
“大哥,你莫理会他二人,孩子是饿了。往后嫂嫂给你生了,自是亲你的。”
林晁心思一动,他的孩子…她为他生得孩子…肯定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