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廉总是明白刚才那阵骚乱从何而来了。
甄言隔壁的房间,105门前,被学生和警察堵得水泄不通。
张警官正焦躁不堪,如今看到忌廉过来了,如同看到了救星,“我正派人四处找你呢!来得正好,赶快进来看看!”
如此慌张的找他这个法医,发生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忌廉刚踏进房间,就看到躺在床上的一具尸体。
忌廉见过他。
甚至于对他印象很深。
因为之前就是他一直缠着甄言是否在哪里见过他的那个2班学生。
忌廉取了手套开始尸检。
他全身上下并无明显伤口。
嘴唇泛起微紫色,双眼瞪大,两手紧握拳头,腰腿蜷曲等。
全身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粉红色,且有些斑点由皮肤内向外呈出。
尸体上已经出现了尸斑,忌廉用手指在尸斑较为明显的地方按了按,又稍稍翻动了一下尸体,“指压部分褪色,翻动尸体并未出现尸斑转移现象。”
取来手术刀切开尸斑部位的皮肤和组织,“血管的断端有血液流出,而组织中有淡红色的液体流出。”
后又在下额关节以及颈关节肌群按压了一次,紧接着在其他肌肉群逐渐按压,“全身呈现僵硬状态。”
接下来是眼睛,“角膜开始干燥,瞳孔透明度逐渐丧失。”
得出结论,“死亡时间初步估计在6-8个小时以内,也就是昨晚11点到凌晨一点。”
他喝的水杯就搁在床边的木桌上,忌廉将水杯放下鼻下嗅了嗅,没有任何味道。
水杯旁摆着一盒感冒药,胶囊状,装在了一个小瓶子内,他取出一粒从中间拨成两半,用镊子在其中拨了拨,然后他发现在红黄两色的小药粒之中,混着好几颗半透明的小晶体。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夹起来,放在眼前认真观察了一下它的形态,紧接着隔于鼻子之下嗅了嗅,刚开始是嗅不出什么味道。
久了,就能闻到思缕咸味,以及微微的辛辣感。
以上结论表面,“该学生是氢氧化钠中毒死亡,毒混在了胶囊中,至少要融化15分钟之后才能显出毒性。”
可是药瓶上除了死者的指纹,再也检验不出第二个人的指纹。
张警官糊涂了,“这和之前的作案手法完全不一样,他的额头上甚至连数字都没标上,难道是有心人利用连环分尸杀手的名义趁着混乱作案?”
“不尽然。”忌廉斯文的摘下手套,轻描淡写道:“也有可能是这个学生发现了什么证据,惨遭凶手灭口。”
忌廉的话不无道理。
反正在张警官看来,不论是作案手法还是对待尸体的态度,眼前这具尸体决计不是那个连环分尸凶手所为。
心善之人做恶容易,久恶之人从良困难。
忌廉再次遇到老板娘时,她正将一大筐肉骨头往外运。
骨头很重,她一边喘着气,一边使出了全力将竹筐整个提到胸前的位置,以便于自己带着竹筐跨过门槛。
“你在干嘛?”
忌廉清冷的声音在无人的大堂中响起,对老板娘而言,无疑是个不小的惊吓。
她甚至浑身被吓得一颤。
她回转头,将筐子往自己身后挪了挪,擦了一把额头冒出的汗,虚惊一场的模样松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一点声气都没有。”
忌廉的眼神一直紧盯着她身后竹筐中的肉骨头,方一开口又是质问,“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些什么?”
老板娘一听她这话,脸上的汗也不擦了,干脆笑出声来,从竹筐中取出一根带着肉的粗硕骨头朝他扬了扬,“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不是看在你们今天就要离开了吗?就想给你们熬点大骨汤给你们践行。”
骨头带出的肉腥味刺激着忌廉嗅觉,他下意识拧眉,老板娘见他神情严肃,又问:“还是你不喜欢大骨汤?”
忌廉稍感不适,摇头,“没有。”
老板娘了然一笑,“又在说谎。”
忌廉沉默了。
老板娘艰难的拎着一大筐肉骨头转身出门。
忌廉依旧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受张警官委托来找忌廉的小刑警。
听小刑警说,在旅社后的稻田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其实也称不上尸体。
拆光他身上的稻草,他也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他身上的肉全部被利刃所削掉,以至于身上还残留了不规则形状的碎肉黏在骨头上,由于长期的日晒雨淋,那些碎肉已经腐烂发臭。
头盖骨里甚至连眼珠都没留下。
但是上面被利器深深刻下了一个大大的1,就在头盖骨正前方。
额头的位置。
该尸体是由一个大清早来田野间写生的女学生发现的。
按照她的证词,她早上洗完头,感觉下雨过后的山间有一种别样的美感,便早早来到了这里作画,由于风大,被风吹拂起的头发时不时会遮挡住她的眼睛。
她并没有随身携带橡皮筋的习惯,看到田野间竖着一个稻草人,打算抽几根稻草来将头发绑上。
抽了一根还好,三根下来,她就看到了稻草间露出的森森白骨。
立刻吓得跌倒在地放声大叫。
张警官率着众警察闻讯赶来,封锁了现场。
尸体除了骨头就是腐肉,实在验不出死亡时间,但根据残余的肉腐烂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了一星期。
张警官终于找到了一直都未曾找到的“1”号尸体,可他本人却并不见轻松。
尸体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就算想查明死者身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张警官正烦闷着,远远瞧见一个小刑警朝他的方向跑来,凑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话。
“我们捉住了那条狗。”
“我们捉住了那只狗。”张警官将刚才小刑警告诉他的消息,复述给忌廉听。
他跟着张警官一群人去了捉住狗的那片林子里。
那是一只巨大的藏獒,浑身黑色,毛发极长,眼神凶狠。
他被一张巨大的网网在中间,旁边许多山民死死拉着网,不让它有机会跑出来。
一边使力,一边谩骂。
他们骂的是当地的方言,忌廉听不懂,但是能从他们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分辨出是脏话。
他看到有人甚至骂骂咧咧往地上吐痰。
“妈的隔壁,迟早把你这□□的祸害炖了吃了。”
这句话他听懂了。
那狗似乎也听懂了。
挣扎得更加激烈了。
守在旁边的山民见他狂吠不止,一锤子照着它的脑门砸下去。
它“嗷呜”一声,倒在地上痉挛着。
一旁的警察,有人家里养了狗的,都看不下去了。
据那些山民称,山里最近老发生命案,和它拖不了干系,将它杀掉祭奠给狗神,就能平息狗神的怒火了,不然一山的人都会死光。
张警官觉得这狗留下来还有些利用价值,说不定还能引出凶手。
以上情况仅在这只藏獒确实是帮凶的情况下发生。
如果它是无辜的,那就更加没有杀害它的必要了。
张警官委派了一个警察去与当地山民交涉,对方不肯让步。
对这些愚昧的山民落后的思想深感无力,交涉几次无果后只能放弃,对方是野蛮人,完全不跟你讲道理,甚至搬出了他的山头他做主的歪理。
忌廉不在乎这场大屠杀是否会进行。
他注意到了那只藏獒身边带着肉的骨头。
没记错的话,半个小时前,他亲眼看到老板娘将它们搬了出去。
她那时说它是用来干什么的?
哦,对了,她说是来给他们熬大骨汤的。
最后却落在了这个畜生的嘴里。
他环视人群一圈,果然发现了老板娘。
她并没站在人群之中,而是选择站在一棵参天大树之下,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神情,但她一直双手交握,搁于腰际。
她在掩饰她的紧张。
他还看到了甄言。
这次他又站在人群之外。
让他乖乖休息,他偏生跑了出来。
这两人,一人骗他,一人不听他的话。
他最后选择朝甄言走去。
甄言看到他过来,拉着他的衣服,一脸动容与不忍,“他们真要打死它吗?”
忌廉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站在他身后,双手捂住他的眼睛。
“那就不要看。”他说。
狗的嚎叫与哀鸣。
山民的谩骂声,诅咒声,乞求保佑声。
回荡在空旷的山野中,不绝于耳。
甄言被蒙着眼。
忌廉睁着眼。
直到一切结束。
万籁俱静。
他转身看向树下,老板娘已经不在原地。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