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头鹿角象鼻兽被引至场地,看台上顿时一阵欢呼。两个异兽已经开始互相攻击了。
它们的速度很快,韶华只看到几个零星的打斗。一只异兽用它的鹿角撞向另一只,另一只的象鼻伸长将它的鹿角缠住两只异兽同时摔在了地上,接下来就看不清了,等再看清时,两只异兽正在用鼻子互相吸食对方。韶华能看到看台两边的人的衣帽都被两只异兽的吸力撩动起来。
一场斗兽下来,韶华只记住了鹿角、象鼻和人们疯狂的欢呼声。结束的时候,韶华悄悄呼出一口气——虽然看不清,但是看得有点累。
将铭侧头问:“怎么样,好看吗?”
韶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因为将铭刚才的表情和语气,好像带着戏谑。
“是错觉吗?”韶华想,回忆梦中花海里的那个将铭,好像那个时候的他并不像现在这么冰冷。
韶华大着胆子直视将铭,有些挑衅地挑起眉,“还好吧,没什么特别的。”
将铭唇角浮现若有似无的微笑,把韶华看得恨不得贴上去研究那两个唇角是不是真的翘起来了。
将铭突然贴近韶华道:“鹿角象鼻兽是魔界的洪荒猛兽的后代,是真正的野兽,因为修炼了一点灵力才会化成半人半兽的模样,但他们永远变不成人。”
韶华呆呆看向将铭,被他的体贴搅乱了一池春水。
说对于其他五界来说,魔界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原因就在于所有魔的性格都很极端。因为太过执着,所以成魔。而我们面对极端的人的时候,总会自我保护式的保持距离。所以说,魔界的神秘,不是它本身神秘,而是人们认为它神秘。所以,当你真正放松心情去了解它的时候,才会有“啊,不过如此”的感想。
韶华看完一场角斗,心里也有这种感觉。现在她自认对魔界有了大致的了解,虽然角斗太血腥,但是魔界又不风行仙界、人界的教条,这样的角斗大概是最平常不过的吧。
角斗场因法术的原因变成了绚美华丽的舞台,悬天阁内四面八方传来一声声惊鼓,成功让刚看完角斗还未从激动的余韵中回过神来的众魔安静下来,接着场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呐喊,搜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巴望着即将上场的舞者。
“看上面。”
将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韶华抬头望去,之间一二身着墨绿色大摆舞裙的女子正从屋顶缓缓下落。
底下众魔也陆续注意到了她,一个个箭一般的视线射向女子。韶华忽然觉得一波寒气从脚底涌上,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怎么了?”韶华下意识往将铭那里靠了靠,那些莫此刻就像是真的疯魔了,吓人得很。
将铭没回答她,却问:“你看到了什么?”
韶华不知他问的是那些魔还是那个舞者,但她看将铭一直看着从天而降的舞者,便道:“一个穿着墨绿色衣服的女子。”它觉得将铭这句话问得奇怪,反问道:“你看到的是什么?”
将铭仍未回答她,像是喃喃自语,也似乎心中早已了然,“你看到的是自己呀。”
韶华闻言讶然,抬头又去看那还在缓缓下降的舞者,刚好舞者正降至他们的高度,与韶华来了个照面。
韶华倒吸一口气,“这人还真是自己!”
这时将铭才回答她的问题,说道:“我看到的是妃宁。”语气中怀念多一点,无奈少一点。
韶华觉得将铭此时需要安慰吧,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安慰。
她想:这时最好笑着说一句“那不如看我喽”,像开玩笑一样,可是……她暗道:“我并不是妃宁啊。”虽然妃宁是她的前世,虽然她们长得很像,但是记忆和性格都迥然各异。
虽然将铭对韶华很好,也一直执着地希望她能找回妃宁的记忆从而变回妃宁。可是现在韶华仍是韶华。
韶华能感觉到,将铭对着她的时候,是清醒地知道她不是妃宁的。
所以如果韶华开这种玩笑,或许会适得其反。
这时将铭又道:“底下的人,也看到了他们想要看到的。”
韶华琢磨半晌,才明白将铭的意思。这舞者的舞蹈带有魔力,可以让人看到心中的执着。这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就是看一遍或美好或不喜的表演,对于魔来说,却是激发他们魔性的灵魂舞蹈。这效果就像一直堵塞的大坝受到上游洪水的冲击,造成了撼天动地的决堤。
很多魔抑制不住这样的灵魂震撼,魔气涌动,才会让韶华感觉到莫名的寒意。
将铭握住韶华放在小茶几上的手。一股强大的力量注入韶华体内。舞者已落到舞台,随着鼓点舞蹈起来。几乎同一时间,从楼下涌上来一大波精神波动,那是强烈如黑水河的魔气,吓得韶华往后一缩,茶几上两只手掌紧紧相握,神奇的,韶华的心从未有过的踏实。
韶华看向将铭,却发现将铭眼底波涛汹涌,面上却一片冰霜。
“他也受到影响了。”韶华想。
没有防备,也不想阻止,将铭任凭自己沉浸在楼下舞台上引人入幻的舞蹈中,时间仿佛回到了千年前。
将铭和妃宁大婚将至,按照祖制,太子及妖皇大婚要回到妖泉之眼举办婚礼,饮妖泉之眼泉水缔结婚约。
将铭携妃宁带着大批随从和器物提前来到妖泉之眼准备,再过三日便是大婚吉时。
此时却传来巫族来犯的战报。
所有人都以为巫族这次只不过如平常一样,打上一两场也就息战了,毕竟水火祖巫刚刚陨灭,人族女娲正四处寻找神物补天,巫族正应处于惊惶不安的时候,谁会以为内忧外患、焦头烂额的巫族会准备打一场倾巢之战呢?
所以在接到父皇“婚礼正常举行”的消息后第二天竟又收到信使来报,巫妖两族正在人间西北向殊死一搏的时候,即将大婚的两个新人都震惊了。
“等我回来,打了胜仗再完婚。”太子将铭穿上他的战甲,将未婚妻妃宁搂在怀里安抚道。感觉到未婚妻在怀里点了点头,将铭在她头顶落下一个吻,就急匆匆带着一个小队赶往人间。
所以他错过了几乎与他擦肩而过的有一个信使。
妃宁听到衣衫破烂、勉力支撑的战士说:“将军临阵传命:巫妖两族气运将尽,小姐与太子当即刻完婚,离开妖界!”
妃宁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连坐在椅子上的力气都没了。她谈坐在椅子下面,无能为力地看着战士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终于妖力枯竭,失去了生命。
她没有时间悲伤。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连她自己都惊讶,她镇定地站起来,镇定地向着将铭的方向飞行,镇定地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决定了她、将铭、允襄以及巫妖两族很多人命运的决定。
太子将铭略微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未婚妻,随即眉头一皱,像对待下属一样命令道:“本太子明妃宁守在妖泉之眼等待大婚,大婚之前不得踏出此地半步!来人啊,将……”
还未说完,妃宁已经扑到他怀里吻住了他的唇。
将铭感觉到妃宁的唇在颤抖,他推开妃宁,本来坚硬的目光不由得转为柔软。他撩开妃宁被风吹乱的头发,说道:“傻瓜,打完仗我就回来了,巫族元气早损,不足为惧,等成婚后我陪你一月,怎样?”其实他这话说出来自己都心虚,据信使所说,巫族这次似乎很难缠,不然也不会用殊死一搏来形容了。
妃宁看着将铭,一句话也不说。
将铭招来两个士兵,“送太子妃回去。”
“我不回去。”妃宁轻声说。
将铭想要劝一劝,却觉头晕脑胀,脚下发软,片刻之间倒了下去。妃宁轻轻接住了他。旁边的妖兵纷纷惶恐,个个噤声。
妃宁顺着将铭倒下的力度坐在了地上,将将铭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忍不住落下了泪。看着将铭极力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妃宁哽咽道:
“对不起。”
妃宁的唇上涂了*,药力强悍,任凭将铭毅力惊人,也抵抗不过,昏迷过去。
妃宁将将铭交给他的近卫,道:
“我以太子妃的身份命令你们带太子回妖泉之眼,太子醒来之前,守在他身边不得离开。”
众妖兵面面相觑,妃宁一掌拍出,空气中出现一排五支银头小箭,直指近卫小队。她厉声道:“违令者当作我箭下亡灵!”
这一下妖兵人人自危,立刻带着将铭回到了妖泉之眼。
那一场巫妖大战,将铭并未亲见。当他感到战场时,也没有见到一滴血迹。空气里是雨过天晴后的泥土味,偶尔能听到一声很远的地方的鸟鸣。唯一能证明这里曾有过一场大战的,只有脚下破碎的山石和刀劈斧砍般的沟沟壑壑。
“没有了。”将铭喃喃自语,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篇破碎的山间,游荡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有一天他在走过一片碎石的时候,突然发现脚下似有生命。这是他这些天来感受到的唯一的生命,大战之后,这里连根草也没有。
他机械地看着那堆碎石,直到碎石中爬出一只白羽翎鸟,那是戎冶,在巫妖大劫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戎冶刚出来便不顾伤势迫不及待化为人形,因为他看到了他的太子。
但是当他仔细看向将铭时,他又不确定了,这还是妖族太子吗?
没错,将铭在这些天的游荡之中转化成了一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