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眼睛未眨,箭矢的锋利锐芒距离咽喉寸许之时,那杆一直如同一根轻巧的笔管旋转在指间的银戟挥起,将之击落它处。
遂岸双瞳直逼飞箭来处,淡淡道:“凭你也想取本王的性命?”
这两道视线,令得发箭者心头无端一寒,不过,身后有千军万马为势,胆气迅即回笼,回斥道:“你这个背叛者……”
“给朕闭嘴。”律殊道。
那位发箭者虽然因之一栗,仍然慷慨陈辞:“国君,您对遂氏一族的宽容,被他们视作纵容,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南域之主,才有今天的祸乱,请您不要再相信这个满嘴谎言的背叛者,赐他以乱箭穿心,以震慑南域叛将!”
“听起来,你很想代替朕发号施令呢。”律殊眸尾霜意凛冽,“而且,将朕的话置若无物。”
“微臣不敢,只是……”
“你嘴里再冒出任何一个字,朕就允你与南连王一战如何?”
那位面色微变,口内不闻一声。
“我当是谁?”遂岸笑道,“这不是东成公么?本王在国都行走时,常常关照您家的公子,方才那一箭是回报不成?堂堂公爷暗放冷箭,难怪养得出令公子那等几根白菜萝卜即能敲晕过去的软货。”
这公爷府的公子最爱横行街市之间,凡是被他遇上,必定有一番就地取材的“教化”,有一回曾经当街敲碎了三根大白萝卜,造就国都人经年常讲不辍的笑话。
律殊眉峰一掀:“东成公的过失,自有朕来过问,至于你们的私人恩怨,还是放在别处解决罢。”
“国君说得是,此处是国君的战场,不应该成为无关人等发泄私愤的地方。”遂岸银戟顿地,笑意冁然,“还是那句话,国君考虑得如何?您想不想见一见您从未谋面的皇长子?”
“朕的大营即在后方三十里外,他想见朕,稍后你把他送来大营,朕自会见他。”
“哦?”遂岸忖了忖,“那么,这就要看国君的皇长子想不想见国君了。”
国君陛下面色一冷:“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场会面,是您的皇长子自己提出来的,而他出来的见面方式就是您与南域王同时在场,他有话向二位倾诉。既然国君不同意这个方式,代表拒绝与他见这一面。作为一个传话者,遂岩如实转告。倘若他愿意按照国君的方式行事,遂岸也会如实禀知国君。”他道。
“如果你认为朕不晓得一个四五岁的娃儿能够做些什么,朕的宫中还有一个四岁的二皇子。”母亲不在眼前超过一日即会打滚抗议,一只虫子能将他吓得号啕大哭,如同这般的小娃儿,还不任遂氏人等摆布?“朕最后说一遍,休要拿朕的儿子来要挟朕。”
遂岸大笑:“国君后宫当然有一位二皇子,不然哪有今日这场战争?”
律殊面色一沉,便欲发作。
遂岸忽地长叹一声:“好罢,谈判破裂,国君请便。”
“站住!”眼见对方当真打马要走,国君陛下当即断喝,“朕的儿子到底在哪里?把他送到朕的大营,朕要见他!”
“我会转告。”
“不是转告,是一定,必须。”
“遵命,包括国君的语气,遂岸也会一并转告。”
律殊眸眯如刀:“遂岸,你别耍花样。”
他向后挥了挥手,径自返回己方阵营。
遂宁端坐马上,以手中长刀拄地闲眺,此刻见自家兄弟归来,不即凉声道:“南连王大人原来是如此一位不遗余力地为和平奔波的热血之士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不是?”南连王大人抚额叹息,“谁让本王就是一位如此珍惜生命远离战争的和平之士呢?天性使然,其可奈何?”
遂宁嗤其一声,道:“方才你对我那番话,俨然是晴晴的口吻,她也来了么?”
他傻笑以对。
“明白了。”遂宁高举长刀,“收兵!”
南域将士按主帅刀势,阵型起变,后队变前队,弓箭手断后,鸣金收兵。
“国君,要趁机追上去么?”一武将问。
“没看见是谁在后面压阵么?”律殊冷眸一横,“你们中有谁是遂岸的对手?”
诸将无人敢应。
这时,他们不免有志一同地想起了那位不知所踪的东则王。倘有他在,当可与南连王颉颃,牵制住那个白色修罗的力量,他们便可大展神通。但是,东则王啊,您在何方?
无论北疆将士如何的呼唤,东则王消失就是消失,而那边的南连王却是神气活现的存在。
“冉冉,冉冉,本王回来了!”
才进军营,他即飞身离鞍,扬颈大呼。
遂宁跳下马来,抬脚向着那个蹦蹦跳跳的背影踢去。
前者疾身闪开,回身拧眉恶声:“有何贵干啊,南域王阁下?”
“还好,你没有忘乎所以到忘记这是什么地方。”遂宁将长刀递与俨翠,大踏步走向中军帐。
他亦步亦趋:“什么意思呢,南域王阁下?”
“自己想。”
“想不明白呐,南域王阁下。”
“离远点。”
“敬请赐教呀,南域王阁下。”
这厮真够烦人,晴晴是如何一日三餐地忍受他的?遂宁忒不耐烦:“本王看南连王仿佛把这里当成了你的南连王府,担心你失去了身在战场的自觉,加以试探而已。这点良苦用心,南连王都领会不透么?”
南连王大点其头:“如此就好,只要不是拿本王撒气,本王都可以完美消化。”
遂宁挑眉:“本王为什么要找你撒气?”
“因为你的前夫带人打上门来了。”他凉凉道。
“你……”她森森一笑,“确定自己是我的亲弟弟么?”
“这个问题需要去问咱们的爹娘……我闪!”
“呛啷”一声,南域王腰间佩剑出鞘。
南连王眼疾手快,拔剑挡下长姐刺来的一剑。
二人一着白色盔甲,一披红色戎衣,白红交错,打在一处。
此是正值午膳时分,冉晴暖牵着律己的手站在中军帐前,他们本是听见了大军归来的声动出帐迎接,谁知目睹此是落在。眼下看那场姐弟大战貌似不会在短时内结束,他们返回帐内,继续用膳。
“舅母,舅舅那样的人,你还是别要他了罢?”
“为什么?”
“太幼稚了。”
冉晴暖失笑,持巾拭去皇长子嘴角菜渍,道:“舅母考虑一下。”
“一定要考虑,舅舅是个值得抛弃的男人。”
“你这棵小豆丁!”随着一声大吼,遂岸闯进帐来,“你敢在本王王妃的面前说本王的坏话,活腻了不成?”
“做得很好,儿子。”遂宁随后声援。
冉晴暖姗姗立起,将两条备在一畔的湿巾奉到二人面前,道:“先将脸和手擦一下,来用膳罢。”
身着胃胄,正是一身燥热,一块湿巾蒙面拭去汗渍,也带来清凉,遂宁满心感动,张臂把她抱住:“晴晴好贤惠,如己儿说的,抛弃那个幼稚的男人,嫁给我罢。”
“娘说错了。”律己小脸一板,“舅母是己儿的新娘。”
遂岸不由分说把妻子抢进怀内,横眉冷对:“你们母子懂不懂得‘亲人妻不可欺’?冉冉是本王的王妃、爱妻、娘子,谁敢来抢,打得过本王再说。”
律己当即面朝母亲,热切问:“娘刚刚打输了么?”
“没有输。”律宁坐在儿子身边,“但也没有赢,这小子一瞄见你家舅母的影,就冲了进来。”
律己摇头:“真是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遂宁大有同感:“谁说不是呢?”
遂岸嗤之以鼻:“你这棵小豆丁少用律严的口声说话,她用膳的时候可不会吃个满脸。”
遂己提袖即抹,泰然自若:“严儿是女人,己儿是男人。”
“你认为自己是男人?”遂岸长臂一伸,两根指头夹其后领,“先随本王到帐外打一场再说。”
遂己奋力挣扎:“啊啊,放开我,我要吃糖醋肉,舅母为己儿做的糖醋肉——”
冉晴暖眉目含笑,柔声道:“王爷请坐下用膳罢。”
“好。”威风凛凛的南连王把张牙舞爪的甥儿放回原处,在妻子身畔落座。
遂宁咋舌:“多日不见,晴晴驯兽的本领又上层楼。”
“嗤,舅舅只在舅母面前装乖。”律己把糖醋肉咽进腹中,如是鄙夷。
遂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本王的惧内是天性,无关人等请闭嘴。倒是皇长子大人,你的父皇驳回了三方会面的提议,命微臣将你送到他的大营,膳后启程如何?”
“不要。”皇长子断然拒绝。
“然后呢?”
又一口糖醋肉后,律己道:“战场见。”
遂宁、遂岸相视一笑。
冉晴暖则是一怔:“己儿要与你的父皇战场相见?”
律己奉出一个乖笑:“舅母不用为己儿担心,开战之前,战场上不会有死人。既然父皇不同意三方会面,就在战场上三方会面,舅母说好不好?”
也只有如此了。惟有见到了己儿,国君才会晓得自己的皇长子当真存在,有着一张与他相差无几的面孔,有着一双坚定无畏的眼睛。她颔首:“这是己儿的决定,舅母自然支持。”
律己欢笑:“舅母最好了,做得饭最好吃,长得最好看,声音最好听……”这番溢美之辞的结论是,“舅舅一万个配不上。”
遂岸眯眸:“你确定自己不是想激怒本王担上错手掐手甥儿的罪名?”
遂宁一嗤:“本王还在呢,你想掐死谁?”言间,为儿子添了一箸糖醋肉,“快吃罢,吃吃得饱饱的,长得好好的,然后替为娘气死你家父皇。”
“儿臣会努力。”律己大口吃肉,大口咽饭,言之凿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