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下他!”律殊喝道。
这厢侍卫按圣意出动,那厢有侍卫更快一步同,遂洪飞身赶到,牢牢架住了那只亟欲噬血的手臂。
“大成君被人说中痛处,如此急于杀人灭口么?”冉晴暖淡道,“国君面前便敢这般放肆,不难想象阁下其它时候的逞凶恣恶了罢?”
大成君目间戾芒闪烁:“你这个……”
“大成王叔,你失态了。”律殊沉声道。
大成君微震,目光闪烁间,慢慢收回那只手臂,猝地转身跪地:“老臣怒极无状,请国君治罪。”
律殊沉默未应。
大成君头垂更低:“请国君治罪。”
“朕没有想到大成王叔嘴里听到那样不堪的言语。”律殊徐徐道。
“老臣……”
“难道真如南连王妃所说,大成王叔是被说中了痛处,急于杀人灭口么?”
大成君倏然抬头:“老臣对大氏的忠心,日月可表,天地可鉴!”
律殊扬唇:“对大氏的忠心如此,对朕的忠心又如何呢?”
“老臣对大氏忠心,正是对国君忠心。”大成君字字掷地有声。
“起来罢。”律殊淡哂,“你对南连王妃失礼,朕很不高兴,自是要吓你一吓。大成王叔莫忘了自己乃朝中元老,还须尊重自身,成为众臣表率才好。”
“老臣遵旨,老臣多谢国君提点。”大成君长起身形,先向国君一揖,再转冉晴暖,“请原谅,适才是本爵失礼了。但,南连王妃的指控,恕本爵不能接受。本爵从未给云国的任何人写过信,南连王妃手中之物,怕是来自有心人的伪造。”
冉晴暖淡哂:“我从未说过这封信的内容是什么,大成君也没有看过一眼,何以断定它其上所书一定对阁下不利呢?”
大成君眉心微动,道:“难不成是本爵听错了?方才南连王妃没有说什么‘引蛇出洞’?”
“当然说了。”冉晴暖打袖内取出一物,“晴暖这就将这封信上呈国君,是非曲直交由圣意判断。”
大成君瞳心烁出两点异芒:“本爵与南连王妃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执意用一封伪造的来信诬陷本爵清白?”
“这还不明白?”遂愿认为自己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到了,“她是云国人,拿着一封由云国人伪造的信来诬陷大成君,为得就是挑起咱们大氏国君臣的不和!”
冉晴暖瞥一眼这位张牙舞爪的小姑,道:“看固伦公主的架式,似乎很想将从本王妃手里将这封信抢去呢。”
后者毫无退怯之意:“你拿着一封伪造的信在国君面前招摇撞骗,本公主纵是抢了又怎样?”
她挑眉:“这封信是真是假,是诬陷还是实据,尽由国君圣断。若是假的,晴暖甘愿领受诬陷重臣的罪责,何劳固伦公主如此操劳?”
“也好。”律殊目光深沉,扬声,“把信拿来给朕看上一眼。”
遂愿大急:“国君,这个女人可是派手下进山庄行刺大成君的主谋啊,您不拿下她严刑审问,还要听她诬陷大成君么?”
律殊面色一沉:“朕该怎么做,不需要固伦公主教导。”若不是看在遂宁、遂岸的面上,哪容她在这里一再聒噪?
“这……”
“把信取过来。”国君向侍卫命道。
大成君额心一跳。
侍卫大踏步行至冉晴暖面前,恭首接信,旋步转身,突然间,左膝一软跪在地上。
“小心!”大成君身后闪出大成府的侍卫统领原山,一个箭步过去将之搀起。
那侍卫称谢,走回龙辇之前,双手捧信奉过头顶。
有内监接过,送抵国君手中。
“这是什么?”展开那张来之不易的纸,仅扫一眼,国君即勃然变色,“将一张空无一字的东西交给朕,是想让朕看什么呢?”
遂愿接到了示意,当下跳得老高,愤怒指叱:“你这个云国女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戏耍我大氏国国君?”
大成君厉声:“来人,把这个胆敢冒犯国君威严的妇人拉下去,押入天牢!”
遂洪挡身在主子身前。
“晴暖错了。”冉晴暖愧声道,“晴暖适才间一时情急,将信给错了,真正的信还在这边,愿意亲自上呈国君。”
大成君面色丕变。
遂愿张口结舌。
“国君!”大成君其声震天,“老臣对国对君的忠正之心大氏国谁不知道?现在这个云国妇人拿一张纸来招摇撞骗,一二再二三地虚张声势,国君却听之任之,传出去,不怕伤了满朝老臣之心么?”
“哦?”律殊浅笑,“原来大成王叔准备将今日的事传出去么?”
“纵老臣不说,在场这几百号人,难道人人都能守口如瓶么?”大成君痛心疾首,“南连王府的人出现在老臣的别庄,南连王妃隐身素妃娘娘的别苑,如此可疑之事,您不理不问,只揪着一封无中生有的书信不放,老臣委实不解。”
律殊淡哂:“大成王叔不解,朕何尝不是?朕执意看这封信,正是为了还大成王叔一个清正名声,大成王叔何以屡屡阻扰,甚而恼羞成怒呢?”
大成君不解:“老臣何时阻扰来着?”
律殊视线向他身后一扫:“你的侍卫手法高段,朕的侍卫也不会太弱罢?他膝后穴道被刺,手中物被人替而代之,怎可能毫无知觉?试想,若是他如大成王叔想得那般没用,朕这条命又如何托付给他?”
大成君脸容一窒。
律殊摆手:“南连王妃,把你手中的信拿过来罢,朕要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令得大成王叔如此在意。”
后者应是,举步前往。
大成君两瞳疾转,面相几易其色,眼看着冉晴暖即将抵达龙辇之前,眉间丕地一狠:“原山动手!”
原山拔刀在手,直刺冉晴暖后心。
遂洪出剑相抵。
律殊蹙眉:“大成王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老臣替国君清除妖孽。”大成君脸色半明半暗,“这个云国女人妄图挑拨我大氏君臣不和,动摇大氏根基,留其不得!”
律殊双目深邃如海:“朕在这里,大成王叔便如此迫不及待么?”
大成君笑意森森:“老臣原本也不没有打算这么做,是这妇人自寻死路,老臣迫不得已。”
“朕命你住手。”
“恕老臣不能从命。”
“你想抗旨?”
“若非国君一意孤行,老臣并不打算这么快便做到这一步。”
“哪一步?”
历经一个短暂的沉默,大成君举眸:“圣明如国君,怎会看不出哪一步?”言讫,他举臂一挥,“来人,保护国君!”
其身后,数十名家丁装扮的大汉倏然飞身而起,落在国君龙辇四围,各自将刀刃架在了那些宫中禁卫颈间,个中包括被禁卫看押的顺良、高行、王烈三人。
“老臣无意大开杀戒,请国君告诉他们莫做徒劳的反抗。”大成君道。
律殊看了看左右:“这么说,朕轻车简从赴大成王叔之约,正好趁了你的心意?”
大成君摇头:“老臣起初并没有这个打算,要怪就怪这个云国妇人。”言间脸色一冷,“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点将这个云国女人拿下!”
原山被遂洪所挡,又有两名家丁跳出,齐逼冉晴暖。
“大成王叔当真想这么做么?”律殊扬声道,“你把自己多年挣得的名望家声、荣华富贵当成赌注,来换一个千古骂名?”
大成君扬眉一笑:“千古骂名也要是国君的后人继承宝座才可能落到老臣头上,但是,如今您的大皇子远在南疆,老臣只须把南连王夫妇牢牢握在手中,国后便只能隔水观望。至于您的另一个儿子,一个流着汉人血液的皇子,就算老臣不拦,族中的长老也绝不会容他坐上国君之位。而您,因为被察氏女子所伤,将永远失去清醒的意识,如南连王一般活在混沌之中,直到寿终正寝。”
律殊定定望着他,这位助自己登上大位又在自己面前谦恭了多年的长者,撕下面具之后,竟是这个模样的么?
“国君,您可还有话说?”大成君冁然问。
他叹息:“大成王叔,你现在悬崖勒马,朕仍会保全你的体面,对外宣召你迁归故里,将那座别庄当成你终生养老之处。”
大成君恭身:“国君对老臣圣恩隆重,老臣感激不尽,无奈老臣还有许多的事要做,未到回乡养老的时候。”
律殊目睹其身后一幕,心中一声长叹:“做国君么?”
“不。”大成君断然摇头,“老臣想做国君,何必等到今日?老臣只想从族中找一个听话的娃娃,在老臣的教导下,将大氏国带往一个崭新的、强大的、前所未有的令四方颤栗的盛世帝国,而不是现在这个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在云国人口中仍是蛮夷番邦的区区大氏。”
律殊恍然:“原来自打当年朕否决你逐鹿中原的提议之后,你便怀下今日这个心思?”
大成君颔首:“这么说也可以,老臣曾以为国君是一个心怀宏图伟略的可造之材,谁成想您居然满足于统一大氏、称霸西漠,老臣那时可谓失望至极。”
律殊忍俊不禁。
大成君不解:“您笑什么?”
律殊乐意解惑:“朕笑大成王叔,多年来佯装恭顺臣服,暗中策划部署,两面为人煞是辛苦,可惜,机关算尽,终还是功败垂成。”
“功败垂成?”大成君眯眸,“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一气与朕说这么多,无非想看到朕的愤怒与崩溃,过于专心致此,却忽略了其他事物。”
大成君先怔后笑:“事到如今,国君还在用缓兵之计么?您认为在这个夜晚,谁还能成为您的拯救者?”
律殊目浮同情:“即使当下朕当真受制于你步上遂岸后尘,你也须记得在朕两个年纪尚幼的儿子之外,还有年富力强的东则王。他手有兵权,立有军威,足以与你颉颃。”
大成君泛笑:“您忘了老臣手中还有一个云国女人么?东则王耗尽心机,只为得到这个女人,老臣做个顺水人情,把美人给他又如何?他的皇兄被察氏女所害,察氏女不知所踪,他一心所想定然是追杀察氏一族,到时抱着美人追仇人,岂不快哉?”
“连这点也算计到了么?”律殊不胜感慨,“大成王叔步步为营,算无遗策,惟独漏算了一处,连朕都忍不住要为你惋惜了。”
大成君两眉紧锁:“没用的,老臣劝国君莫再白费心机。”
律殊不得不费心点醒:“你方才说,要拿美人来降低律鄍的疑虑是罢?”
“正是。”
“这位美人现在何处?”
“不就在……”
大成君气势万千地挥指指向己方阵营,以为定能看见在属下押持下花容失色的冉晴暖,但,莫说冉晴暖,连属下也没有见着一个,及待垂眸,竟然遍地皆是。
“你们……”
“他们的药发作了。”有人答道。
“什么药?”
“据说服下半个时辰后才会发作的失心粉。”
“什么失……”大成君甩首直眙话者,面色遽变,“你……”
“正是我。”对方唇角含笑,面相和蔼,“大成君一向还好和?”
大成君倒退一步:“你你你……”
对方脸容大垮:“方才还口若悬河,这会儿怎么口吃起来?难道我长得就这么不讨人喜欢么?”
纵然震惊错愕,大成君毕竟是大成君,有着从无数大风大浪中历炼而成的意志与机变,他安定心神,拔剑在手,切齿道:“你们快将国君扶下来,随本尊走!”
他命令的,是在他与国君侃侃而谈期间,始终未脱离自己视野的那群刀抵禁卫颈喉的属下。此刻,他们一个个立如笔直,神如修罗,正堪为用。
只是,对他的命令,那些人恍未听闻。
“没听到本尊的话么?带上国君随本尊走!”大成君手挥利刃,吼道。
“他们听到了你的话,只是不听你的话。”有人凉凉提醒。
大成君心知有异:“难道你也给他们下了药?”
对方大摇其头:“如果全部下药,就会全部昏迷,到时没有人配合阁下,这出游戏便没有趣味了不是?”
“你——”大成君眼尾的余光睨去,从那一张麻木空白的脸上,蓦地有所领悟,“难道是察氏女的促心术?”
“着也。”
“你是如何做到的?你明明……”
对手摆手:“等等,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有一件事先要做完才行。”
大成君拧眉眦目:“你到底……”
呯!一记老拳,结结实实地挥在了大成君的面颊上,其唇角当即血丝崩流。
“你……你竟敢这么做?”大成君杀意凛然。
“他当然敢这么做。”律殊闲眼旁观,笑意闲适,“谁教你打算把他心爱的妻子送给他人?尤其还是东则王?他什么都可以忍,惟独这一点不能忍,是不是,南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