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妍恭身:“公主,这样的话在奴婢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在王爷跟前说,依王爷当前情形,很容易将他吓着呢。”
“本公主什么时候在连郎……”她丕地一僵,前方廊下,正立着一袭白色长袍的俊美男儿。
后者望向她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排解的忌惧,与些微不以为然的疏离。
“连郎~”峥嵘利声当即柔若丝绸,荆棘寒颜立时春风化雨,“原来你在这里,欢欢找你找得好苦。”
“欢欢?”遂岸浓眉拧起,“你是欢欢?”
诺欢怯怯颔首:“我正是欢欢,这些天不见,你还好么?”
遂岸唇线紧抿,不声不动。
“连郎~”诺欢含泪,如一只回巢的鸟儿扑向巢窝一般,飞扑上前,急欲找到一丝温暖。
然而,她双臂所落,空无一人。
白衣如雪的遂岸移身旁站。
“连郎?”诺欢难以置信,“你在躲我?”
他眉心紧蹙,一道立纹显而易见:“你是欢欢,还是繁繁?”
“当然是欢欢……”诺欢一震,目底闪过惊涛骇浪,“繁繁是什么?”
他俊脸上充斥着无法言表的惶惑挣扎,定定道:“昨天有人在我耳边不停说话,要我听‘繁繁’的话,不是‘欢欢’,你如果是欢欢,就不要过来。”
“繁……繁繁?难道是……翟繁?”诺欢小心问道。
他恁是不解:“‘繁繁’就是‘繁繁’,穿着红色衣裳的繁繁。”
贱人,果然是察璎珞那个贱人!诺欢心发咆哮,用仅余的一脉温柔看着眼前男人:“她对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你要听她的话,不听欢欢的话?明明欢欢才是连郎的妻子啊。”
他紧着摇头:“繁繁说你不是我的妻子,我也不是你的连郎,只有她才是我最爱的人。”
“察璎珞——”最后的底线被突破,一记真似浸入毒汁之内的尖叱之后,诺欢公主掉头狂奔。
灵枢、青妍瞠目结舌。
这一个变化,决计不在料想之中,不但气走了诺欢,也惊着了她们,并打乱了她们既定的部署。
“繁繁,繁繁……”青妍念着这两字,“不是王妃的‘冉冉’,是‘繁繁’?”
“是察璎珞。”灵枢道,眉宇内浮起一丝霾色,“有点不妙呢。”
想来诺欢按父命将遂岸送回南连王府的举动,激怒了那位性情不善的察家小姐,故而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对南连王的控制权。
遂岸三日前归府,昨日自然也在府中,可是,身中府中却听到了来自察璎珞的控制之声,改变了惟命是从的对象……这个现实,不止对诺欢是一个无以复加的打击,对她们亦然。
诺欢蠢狠愚毒,有勇无谋,比及心有千壑的察璎珞,显然要容易应付,而这并非关键。她们设计诺欢走这一步,也正是为了激发在在于她与察璎珞间的矛盾,从而令这个并不牢固的合作联盟支离崩析。
但……
察璎珞如何实施了控制之术?乔装易容潜进王府?还是隔着高墙穿壁过耳?前一种,令人心生挫败;后一种,令人后颈泛寒。
不妙,端的是不妙。
主楼内,冉晴暖凝视着那张熟悉到入骨入髓的脸,喃喃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男子清澈的眸心掠过惑然:“你当然是冉冉。”
她微喜:“你记得?”
“你告诉过我的。”男子得意扬唇,“所以我记得。”
她覆眸,轻轻喟息:“你记得,只是因为我告诉过你,你脑中那些真正与我有关的一切仍然沉睡未醒。”
感觉到眼前这个美丽女子身上传来的沉沉悲伤,他局促且窘迫,手足无措:“我做错了么?应该想起你,还是不该想起你?”
她摇首:“你没有错,是我错了。冉冉无能,在我们的府第之内也未能将你保护周全,致使你再一次落入别人的控制……”
话音未落,心头酸楚瞬间袭上,一滴泪珠应声滑下。
“啊?”他大慌,语无伦次,“你不要哭,不要哭啊……我错了,是我错了,只要你不哭,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哭!”
说话间,他举起一只手为眼前女子拭泪,动作开始得颇为笨拙,却因手底那滑不留指的触感激得指尖泛麻。
她拂开这只温度恰好却不能熨服心际褶皱的手,道:“你既然不知道我是谁,就请遵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不得近我半步。”
“诶?”他且惊且憾,怔怔难语,眉目内的失落显而易见。
她硬下心肠拂袖离场。
她真正气的,并非是他,而是自己:总是落后一步,总是被察璎珞占得先机,挫败沮丧如乌木脱河的洪流,滚滚淹没心头。是而,无论如何渴望这双睽违已久的臂弯,也不能沉浸贪恋,忘却前方强敌。
与灵枢商议过后,冉晴暖决定铤而走险。
当日,她们邀素问过府。
“公主为什么下这样的决定?”素问恁是震愕,“您真的决定这么做?”
她颔首。
素问将手中茶盏置回案上,抬指抚了抚额心,趁机在心中剖析过一番利害,道:“公主可知道这么做的风险?”
“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苦笑。
“即使您知道,素问还是想再告诉您一遍。”素问正颜,“迎娶侧妃,不是纳一个小妾寻一个姨娘那般简易,那是需要载入族谱祷告上天的族中大事。这表示,成为侧妃的诺欢不但可以名正言顺地分享王爷,还将分去您的些许权力,从此可凭着自己的意愿管束处置这府中的下人,即使有您的维护,照诺欢的心狠手辣,只怕防不胜防,这一点,您也想到了么?”
“……”她何尝不晓得?
不怪素问如此,别人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偏要养虎为患引狼入室,听来怎一个“愚”字了得?
灵枢颦眉:“既然这样,我们索性取一个折衷之法,放诺欢进来,不给她侧妃之位。如此,触怒察璎珞的效果或许打些折扣,但同时也给她和她身后那位大鲨留了一丝希望,他们因之走到台前明处,也省得你明知道对手是谁却还得和气相待。”
“,那位已经要走出来了。”冉晴暖捏起书案上的一封信笺,语声清浅,“未时三刻,广阳大街闲茗居,东则王邀我一见。”
素顺睇了眼墙角沙漏,道:“时辰眼看要到了。”
她黛眉淡扬:“不急。”
“是东则王没错么?”因为也是第一次听说,灵枢颇多纳罕,“万一是那个察璎珞想破釜沉舟,对你起了杀心怎么办?”
她眸光一闪:“她如果能够潜进我们的府第对王爷实施控制之术,要杀本王妃大概也不难罢?”
灵枢美目大瞠:“适才听你说把诺欢迎进南连王府的主意虽然有点疯狂但也不无道理,但你刚刚的表情怎么回事?怎么透着一股子的毅然决然?你不会因为南连王受察璎珞控制这件事自暴自弃了罢?”
素问失笑:“公主您想太多了,别的不说,论分寸,论器量,晴暖公主绝对在您之上。”
灵枢听得柳眉紧锁,煞是不乐:“本大夫不喜欢这句话,不顺耳,很不顺耳。”
素问含笑欠首:“是奴婢失言了,公主殿下原谅。”
灵枢傲然偏首:“你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若非本大夫冰雪聪明,真要被你叫糊涂了。”
“两位都是公主,自然都叫公主……”
“慢着。”冉晴暖瞳心熠亮,“我们都是公主,可对?”
“嗯?”那二人有些懵懂,“所以呢?”
“如今大云国新帝乃曾经的廉王殿下,当朝左相乃是我家父亲。昔日,秀丽公主为了保护廉王殿下数次犯险,如果是你的亲笔书信,新帝多少会赏你几分面子罢?至于家父更不必说,但凡无损大云国利益,他对我当有求必应。”
灵枢仍然茫茫如丈二和尚:“请公主殿下直接示下。”
“你说过你从大成君的身上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我曾想过,纵使为了大云国,大氏国国君之位也应是当今主张睦邻友好、强国富民的国君莫属,大成君暴戾恣睢,绝对不能使他有任何成功上位的机会。”
灵枢“啪啪”拍掌,干笑道:“果然是一国公主,目光长远心胸辽阔非我辈可比,不过,铺垫不必太多,请直说下文如何?小的愚钝呐。”
她哭笑不得,胸中那一点惨淡情绪也因之散尽,道:“我们各自向皇上和家父发出请求,请他们助我们设计一个局,邀那位大成君入套。若是我们误会了他,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身在大氏,当然不希望这块土地被流血与战乱所扰,就当为国君消除一个莫须有的嫌疑者也好。但若是正被灵枢你料中了,他必定上钩,届时铁证如山……”
“妙啊!”灵枢大鼓其掌,“到时候大成君便不足为虑,看那个诺欢还能蛮横到几时?”
素问轻笑,摇了摇头:这位公主啊,说她的器量不及晴暖公主难道是冤枉她了?如若事情真如晴暖公主所料,个中所得又岂止一个原本便不足为虑的诺欢?
她们正在将这个新近诞生的计划细细参详推敲之际,门板从外被“笃笃”叩得响亮。
“青妍?”青妍带着两名女卫守在门前,有谁能毫无预兆敲出这个动静?
“冉冉在里面么?”
难怪,来得是他,谁敢阻拦?她浑无好气:“有事么?”
“冉冉,你没有在哭罢?”
“没有。”她脸儿一板,“但本王妃在忙,不得打扰。”
“冉冉……”外间男子嘟囔有语,“我想看看你。”
她挑眉:“凭什么?”
“好看。”
“……”
灵枢、素问各自掩口窃笑。
“不给看。”她道。
“为什么?”他问。
“你只管看你的繁繁、欢欢去,看本王妃做什么?”
“只有繁繁,没有欢欢,繁繁不在,想看冉冉……”
岂有此理!她蓦地立起,疾步冲到门前,抽开门闩,拉开门扇,对着外间那张俊脸冷颜娇叱:“没有那个烦不胜烦的时候才想起本王妃?本王妃也有自己想见的人好么?青妍,备轿,本王妃要去见‘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