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沈复总算是替云伴鲜擦干了眼泪,以她才刚解毒、不宜多虑为由,哄着她入睡了。见妻子那张变丑了的面孔在睡梦中仍是不太(和谐)安稳,他心疼得想要去摸摸她的脸,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
还得尽快配药才是。
这样想着,沈复顾不得歇息,赶紧命人备了笔墨,就一边留意着妻子的动静,一边提笔写下了一张药方。他将方子交给一名江河海专门派来供他差使的亲信,命其抓来了所需的药材又备了捣药用的器具,就在屋里“吭哧吭哧”地捣鼓起来。
没多久,云伴鲜就被“笃笃笃”的声音吵醒了。
“你在做什么?”
“配药。”
“这事,交给别人做不就好了?你也是刚解了毒的,应该多休息休息才对。”
“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云伴鲜听着这话,抿了抿唇,眼珠不错地瞧着专心制药的男子。
饶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他专注的神情也还是那样赏心悦目。
渐渐看得入神的女子忽然目睹对方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小心肝猛颤了一记后,她就一言不发地翻了个身。
“做什么背对着我?”
“我这张脸太瘆人,怕害得你吃不下晚饭。”
沈复哑然失笑。
女为悦己者容,看来,他的娘子还是挺在意她那张脸的——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
“放心,”如是思量着,男子眉开眼笑地朝着女子抛出了一颗定心丸,“我以前随义父外出看诊,比这寒碜人的比比皆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谁料,云伴鲜听罢此言却丝毫不觉放松,反倒生出了几分失望来。
原来,并非因为对象是她啊……
见妻子依旧纹丝不动地拿后脑勺对着自己,且迟迟没有回应,本以为她会回过身来跟自己斗嘴的沈复不免有些意外。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方才那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头的,那他的鲜儿怎么会……
片刻后,沈复蓦地一愣,继而啼笑皆非。
他放下手中的杵臼,不紧不慢地行至床畔,悠悠地坐了下来。云伴鲜感觉到身后的床铺塌了下去,也不扭头去看,只管自个儿侧着身子不说话。
“不高兴了?”
背后传来男子听似调笑的问话,直叫她细眉一敛。
“什么不高兴?”
瞧她那小模样,活像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丫头。
沈复倾下身去,伸手搂住了女子柔软的腰身。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云伴鲜禁不住娇躯一震,而紧随其后凑到耳边摩挲的脑袋,更是叫她一下子绷紧了上身。
“气我不是因为对方是你,才不觉得反胃。”
话音未落,云伴鲜业已耳根一热,也不晓得是因为沈复往她耳朵上呼了气,还是缘于他沉声在她耳旁揭穿的话。
可是,她面上却是兀自嘴硬,不冷不热地表示:“你想太多了。”
“是吗?”沈复好心情地扬着嘴角,瞧见了她微微发红的耳后根。
“就是。”云伴鲜接着睁眼说瞎话,同时还稍稍挣扎了两下,“别挨着我……你也不怕脏。”
“脓水都还没流出来呢,不脏。”
“去!得亏你也下得了这个手!”
“你是我娘子,我为什么下不了手?”
被恶心了一把又被调戏了一句,云伴鲜觉着,她的一条底线已经被突破了。
然而,过了一小会儿,沈复仍是从背后拥着她,她却不再动弹了。
“沈复。”
“嗯?”
“要是我……我是说万一,万一,今后我变成了一个满脸疤痕的丑八怪,你还会喜欢我么?”
她怅然若失地注视着床角,直到直言不讳的提问一出,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喜欢。”须臾,她听到男子毫不迟疑地作答,感觉他正轻轻地蹭着自个儿的脖子,“再者,我不会让你变成丑八怪的。”
云伴鲜心头一暖又一酸,突然很想反身抱住他的身子。
即使他现在只是在哄她,她也认了。
夫妻二人皆不再言语,仿佛是在享受这难得的温存,直至沈复记起还有正事没办,才笑着离了女子的背脊,柔声嘱咐她再多睡睡。
“你在这儿敲敲打打的,我睡不着。”孰料云伴鲜当即翻过身来,一本正经地目视他闻声回首,“要不……你也上来睡一会儿?”
眼瞅着妻子正闪着狡黠的目光,主动掀开被褥邀他入榻,沈复差一点儿就想歪了。
“我还要配药。不是刚跟你保证了,不让你变成丑八怪的吗?”
语毕,他温柔似水地冲她笑了笑,无视了她微微撅嘴的动作,就径自下床起身了。
那之后,云伴鲜终究是不轻不响的捣药声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待到一觉醒来之际,她发现沈复已然安安稳稳地躺在了她的身侧,一只大手居然还不忘抓着她的一双手,以防她睡糊涂了,傻傻地拿它们挠脸。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憔悴的睡容,心底又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暖流。
郎情妾意,谁能幸免?
自己终究还是恋上了。
听着男子深沉儿均匀的呼吸,她慢慢地合上双眼,轻轻往他那儿挪了挪身。
翌日,夫妻俩相继醒来,沈复伺候着云伴鲜小心洗漱了,然后开始亲手为她涂药。二十几天下来,脓包破开了,脓水流尽了,伤口结疤了,结痂脱落了,被允许照镜子的云伴鲜惊喜地发现,在他的回春妙手下,她脸上星星点点的疤痕就真就一天一天地淡了下去。
因此,真心钦佩之余,她更是得瑟得喜笑颜开,险些就恨不能搂住他的脖子,往他脸上吧唧一口了。
看得出妻子的心情很好,沈复脸上的笑容也开怀了不少。直到十二月下旬的这一日,夫妻俩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个惹人厌恶的声音,才不约而同地收敛了笑意。
呵呵,他们不去寻仇,这仇人倒是自个儿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