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柔转过身来后,郭羽与赵轻语一时间全都愣住。
女子身着粗布衣,满头青丝被她用一根木簪绾起,整个人看起来清丽异常。
眸光似水,眉如远黛,唇若含丹,肤似凝脂。眼前的女子似是得到过上天眷顾,时光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即便二十年过去,她仍是如同青葱少女一般,便是与庵内的赵轻语相比,也看不出太大的年龄差距。
赵轻语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免…免礼…”
来之前,她也曾猜测过石柔如今究竟是什么样子。可她就算是猜破了头,也难以想到石柔如今会是这般模样。
听到回答,石柔抬起头,她对着两人盈盈一笑,“庵内没有椅子,且用蒲团将就一下,民女已准备好茶水,两位稍等片刻。”
说罢,石柔径自转身离开,留下仍自有些发怔的二人。
不过相较于赵轻语,郭羽倒还算好。毕竟有吕灵的例子在前,这个虽是看着长得年轻些,他也不是不能接受。石柔才刚一走,郭羽便拉着犹且愣着赵轻语坐下。
“讨…讨…讨厌鬼!我是看到神仙了吗?”
被郭羽这么一拽,赵轻语这才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相信地说道:“二十年啊!半点皱纹都没有!我娘天天又抹东西又保养的,都长了不少,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颜姐姐儿女双全,父母健在,夫君终日在外,难免要操劳些。”
端茶回来的石柔听到了赵轻语的话,笑着答道:“民女孑然一身,家兄又无需操心,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缓步来到郭羽与赵轻语的面前,将放着茶壶与杯子的盘子放在地上后,自己跪坐在蒲团上,提起茶壶将三只杯倒满,随即将之朝前推出。
“这是民女自己采的山茶,虽然说不上名贵,但也算可口,两位还请尝尝。”
“有劳了。”
郭羽点点头,用手拿起眼前那杯尚且冒着热气的茶水。
轻抿一口后,郭羽低着头,握着杯子,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别的不说,这个称呼就是个问题。
石柔未曾婚嫁,夫人是如何都不能叫出口的。说是“石小姐”吧,她的年龄摆在那里,似乎也不太合适。可若是依照着年龄来叫…
郭羽微微抬头,扫了一眼多少兀自品茶的石柔。看着她那如少女般娇嫩的容颜,他心里那声“大娘”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幸好,他还没挣扎多久,石柔便已率先开口了。
“你们…或者说镇北将军的来意,我已经知晓
了。”
“…你早知道我们要来?”
听到这句话,郭羽忽地想起方才一见面石柔便叫出了他们两人的身份。他微微皱眉,“镇南将军事前知会过你?既然如此庵外那些人又为何要拦我。”
“他不曾知会过我,是我自己猜到的。早在天卫关大捷的消息传回时,我便知晓会有这么一天。”
“至于庵外那些人,我便不知道了。故意不告知,又或是故意授意他们拦你,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家兄本就因为一些事对你父亲怀有敌意,如果两位过来时遭到了刁难,我代家兄向两位配个不是,希望两位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石柔放下手中茶杯,就要朝两人下拜,郭羽赶忙用肩膀碰了一下赵轻语,后者登时会意,用手扶住石柔的肩膀。
“不必如此,我们没收到什么刁难,石…嗯,石姐姐不必自责。”
石柔看了看眼前的少女,摇了摇头,轻轻笑道:“我长你二十余岁,又与你娘亲算是熟识。当初我便是叫她姐姐的,你如何能叫我姐姐?”
“那我…”
“公主殿下若是不嫌弃,便叫我一声石姨吧。”
“好的石姨。”
看着赵轻语有些尴尬地样子,郭羽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的优越感。
石柔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的意思,她看向郭羽,有些愧疚地说道:“虽然两位的来意我已知晓,不过恕难从命,两位大概要白跑一趟了。”
郭羽清咳一声,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开口道:“据我所知,石…嗯,石姑娘你当初是因为得知我父亲的噩耗才上的山吧。”
石柔微微颔首。
“如今你在这里见到了我…嗯,我想你也应该能明白我父亲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郭羽实在是不忍将话说的太直白。
毕竟眼前这个石柔日日为其祈福的人不仅没有死,这二十年来反而是活得有滋有味,老婆孩子热炕头。
“既然已经明白…石姑娘你又为何还要继续留在这木庵之中呢?”
“你果然与你父亲是一样的人呢。”
石柔轻轻一笑,她看着郭羽,眸光柔和,“自看见你第一眼,根本无需别人告诉,我便知晓了你的身份。”
“你的这张脸与你父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你比他要更好看些。”
石柔轻声道:“唯有你的眼睛,与你父亲不同,像极了薇姐姐。”
“……”
郭羽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话。
“我懂你话里的意思。”
石柔再次端起茶壶,给三个人倒满,“用二十年思念的那个人,不仅没死,还已娶妻生子。我若是在继续守着这座木庵,不仅二十年时光虚度,整个人更是变成了一个笑话。”
“那…”
“那又如何呢?”
女子用双手捧着茶杯,侧过头,看向右侧的窗,似在眺望远方,“他死了,我为他祈福。如今他活着,我便不能留在此地继续为他祷告了吗?”
“这…”
郭羽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活着,自然是好的,二十年青灯古佛相伴,也不过匆匆一晃。我没有怨他,也没有怨她。早在二十年前,我选择遁入山门,而她孤身出燕州后,一切就都已有了定数。”
石柔回过头,轻声道:“人活着总要做些事情,这些年来我已习惯这里的生活。下山与不下山,已是没有了意义。”
“那你可以总可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郭羽皱眉道:“无论如何,总好过在这里空耗时光。更何况石将军那般担心你,你在这里生活,他难免会不放心。”
“他人眼中有意义的事情,对我来说则未必适用。”
石柔叹道:“你说兄长担心我,他身为大宋的镇南将军,常年在外为国镇守边境。我们一年中也未必能见得一面,我在此地与在家中又有何分别?”
“……”
郭羽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愧是佛门中人,三言两语便将自己说的无话可说,厉害。
看来,此行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了。
看着眼前女子那张沉静的脸,郭羽心中的怨念不由得又多了些。
自己老爹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辛苦两位过来一趟了。”
石柔再度俯身将郭羽与赵轻语身前的杯子倒满,“天色也不早了,待喝完这杯茶,两位便离去吧。傍晚山路难走,两位想必也是初来此地,待会我让家兄留给我的护卫送两位下山。”
郭羽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石…石姨。”
赵轻语双手放在膝盖上,眼中带着些认真:“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石柔愣了愣,旋即点点头,“既是有疑,我自当为公主殿下解惑。”
“我想问…石姨你为什么能在此地枯守二十年。”
“又或者说,到底是什么支撑你在山上生活二十年的。”
石柔一时沉默,郭羽则悄然间竖起了耳朵。
这个问题,郭羽也是苦恼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