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
上次回到这里是什么时候?
莫蒙尘回想了下。
应该是高中,那个时候,伤病还未侵袭莫蒙尘,他是澳洲篮坛的希望之星,他以为他的表现会让他的爷爷为之骄傲,但那并没有发生。
他们的关系,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坠入冰点。
莫蒙尘很低调,来去无踪,没有一家媒体得知他回到了澳洲,因此,他可以出入无阻。
他不会在机场外被记者堵住,也不需要弄得大张旗鼓,好像要让全澳洲的人都知道他回来了一样。
随同他一起回来的人还有梅黛拉,有些事情,还真得她在场才行。
下了飞机,梅黛拉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通完,她说:“活塞队已经决定与本·华莱士签下一份2年合同。”
很好。
原本他只是希望利用自己的优势给球队在休赛期补充大本钟,只是没想到顺带把巴克利勾来了活塞。
上赛季的巴克利还是个可以场均20+10的全明星,这赛季应该也不会下滑太大,有了他,活塞的内线才算是真正具备了与其他拥有内线明星的球队叫板的资本。
巴克利的问题是他的年纪和越来越多的伤病,这个死胖子不注重保养,年轻的时候身强力壮,无关紧要,老了就不行。
好在这不是个说不通道理的蠢货。
“老板,我们接下来去哪?”梅黛拉问道。
“反正不是市中心。”莫蒙尘道。
莫远航不喜欢聒噪的地方,尤其是城市的中心地带,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他说过,等他退休,他会过这样的生活——早上散步,下午钓鱼,黄昏看日落。
他做到了。
越接近莫远航的住址,莫蒙尘越能想起从前,明明这是别人经历的东西,此刻却在他的脑海中栩栩如生,仿佛发生在昨日,仿佛他亲历了这些。
杜阿梅勒兹
这里还在墨尔本之内,但远离城市中心。
对于那些生活在城市中心地带的人来说,这里与乡下无异。
越来越接近了。
我该怎么面对他呢?我又该如何称呼他呢?
对于一个身体不适的老人——对了,他的身体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莫蒙尘记忆中的莫远航,是一个如钢铁般坚强的人,无法想象像他会在信中刻意说出“身体不适”,那他的身体状况究竟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我该叫他爷爷吗?
算算年纪,如果在前世,莫远航应该算莫蒙尘的叔叔辈。
“老板,你要在这里待多久?”梅黛拉需要把事情问清楚,哪怕莫蒙尘现在根本就不想说这件事。
莫蒙尘道:“不知道,我要先了解他的病情。”
“需要安排训练吗?”梅黛拉继续问。
莫蒙尘道:“需要的话我会告诉你。”
梅黛拉再不言语。
眼下正是八月,还有一个半月,新赛季的季前赛训练营就要开营,而他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
如果时间一长,他肯定要在这里找地方训练,他不可能长时间不摸球。
车停下,到了。
这是一间普通的民房,看着没什么特别。
从此路过的人们估计也想不到这间普通的房子里住着一个了不起的医生。
“砰砰。”
莫蒙尘敲了敲门。
一会儿,门开了。
莫远航亲自来开门,他看起来很不好。
看见莫蒙尘,莫远航的眼睛颤抖了一下,他猛眨一下眼,想要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他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确实是他多年未归的孙子。
记忆中那个强硬的老人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以为他是铁打的。
再坚硬的钢铁,也有生锈的一天。
莫蒙尘注意到他的头发,看起来发质极佳,这反而不正常。
像莫远航这种体弱多病的老人,头发不应该有这样的质量,除非是假的,对,是假的。
这个要强的老人并不愿以太颓丧的面貌示人,他选择了假话。
什么样的病会在治疗后让人的头发掉光?又是什么样的病能让一个人看起来如此消极?
什么?
一瞬间,莫蒙尘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答案。
“回来就好,”莫远航细细打量了一下莫蒙尘身后的梅黛拉,“这是...你的女朋友?”
他用的是中文。
“不是。”莫蒙尘说。
“她是我助理。”
莫蒙尘曾以为他会对如何称呼莫远航而尴尬,其实很自然。
他没叫莫远航爷爷,莫远航也没有感到意外或者有什么不满,好像这很正常。
莫蒙尘上一次叫莫远航爷爷是什么时候?
莫蒙尘不记得了,他想不起来。
“先生,你好,我是莫的助理。”梅黛拉听不懂中文,她只是意识到莫远航在谈论她,出于她的职业,她希望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喜欢上她。
这时候,一张不惹人讨厌的脸蛋以及一个精致的,有亲和力的笑容就很重要了。
这也是莫蒙尘最看重梅黛拉的一点,她的笑容极具感染力,即使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会因为她的笑容而逐步放松警惕。
“进来坐吧。”莫远航将门关上,领着他们进入客厅。
客厅里正在播放NBA的录像,但不是当下的NBA,而是过去的NBA,如果莫蒙尘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费城76人和波特兰开拓者的总决赛。
J博士对比尔·沃顿,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比赛了。
他的爷爷,居然是NBA球迷?他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喜欢说谁最伟大,或许迈克尔·乔丹是最伟大的,但在我这代人的眼中,最伟大的球员是Dr.J。”
莫远航笑着说:“乔丹能做的动作,他都能做;他能做的动作,乔丹不一定能。”
我没看过Dr.J,这意味着你是说什么都是对的。
莫远航自然而然地和莫蒙尘谈论过去的NBA,他似乎一点也不想解释为什么他从没让莫蒙尘知道,他是个球迷。
他现在就想谈点别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莫蒙尘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的。
“沃顿这家伙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伤,伯德和魔术师恐怕不会好过。”
说完了他的偶像,他又开始吹捧偶像的对手。
这是古往今来一直通用的逻辑。
你要说明一个人很牛逼,你不但要吹这个人,还要吹他的对手,你把他对手吹得越牛逼,越能反衬出他的伟大。
他说着过去的NBA,莫蒙尘只是听着。
他观察这间房子里的布置,很简单,没什么特别的。
有些痕迹可以显示出细节,鞋子的数量、杯子的痕迹、物品的摆放。
莫远航应该雇了个保姆,但也仅此而已。
他让莫蒙尘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妻子早逝,莫蒙尘只好把精力全部投入医院,他最终也在医院长眠。
不知道如果有人发现我趴在办公室长睡不起,会不会有人为我伤心呢?
莫蒙尘回到了现实,莫远航依然在说沃顿。
他已经失去了他可以失去的。
妻子、儿子、孙女。
“到第几阶段了?”
莫蒙尘打断了他。
莫远航的话音曳然而止,他看着莫蒙尘,道:“最后阶段。”
“你应该待在医院。”莫蒙尘说,“你需要手术。”
莫远航轻笑;“你什么时候成为了比我更有经验的医生?以我的经验,我的病历,如果我去做手术,不发生意外的几率是0,我有90%的几率会死在那里,即使成功了,也只是得到了躺在病床上多呼吸几个月的权利。”
莫蒙尘本想说让他去圣路西法,他可以做这个手术,他从未失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需要,蒙尘,我只是想要看看你。”莫远航说。
时间不仅仅夺走了他的健康,也夺走了他的刻薄和严厉。
一个记忆中如此令人厌恶的老人,在他生命中的最后时光也变成了一个和蔼的老头。
“你不想聊聊你吗?”莫远航说。
莫蒙尘问:“聊什么?”
“你的膝盖,”莫远航道,“它应该已经脆弱不堪,你能坚持一个赛季不受伤真是奇迹。”
莫蒙尘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试训的时候做了两次检查,结果都是完全健康。
队医不相信检查,他也不相信。
他不能冒险,因此。
“所以我必须非常小心。”
十分地非常小心。
“你也是医生,你应该知道这么做的风险。”莫远航说。
莫蒙尘抬起下巴,目光凛冽地看着他的爷爷:“因为我和你一样,我也很固执,我不愿在医院虚度此生。”
莫远航看了莫蒙尘十几秒,最终,他的嘴角轻扬,带出一股微笑,如果这算微笑的话。
莫远航说:“我不应该阻止你,我也不应该将对你父亲的期望强压在你身上,我很抱歉,希望现在还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