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每天?四年来,共有多少日日夜夜?周正算不清楚,她不记得了,甚至都不记得昨天早上吃的什么,周密怎么能都记住呢?
她别扭的绞着手指很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可是又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变成了,“记得管什么用?不一样要走?”
周密孩子气的笑了一下,“你会想我吗?”
周正赶紧嫌恶的摆摆手,“想你?想你我就肠穿肚烂,疼的满地打滚,血流成河,生不如死!”
“呵!这誓可够恶毒的!”普天恩听见一句,打趣儿道。
周密反到一本正经,板起脸沉默了一阵儿回答说,“好吧,什么时候你满地打滚、血流成河、生不如死,我一定会回来的。”
普天恩看着周正噎的吞吐不出笑出了声,这小子,赶紧走吧,留不得。
后来,周围人都在和周密说话,乱哄哄的,他始终半低着头,依然没太多回应。临走前,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打开车时,他站在黑洞洞的车门前,回头定定的看了周正十几秒后转身进去。
直到头车拐过了新河路口消失不见,周正才看到后面隐隐跟随的车队有七、八辆之多,一水儿黑色的漆面,黑色的玻璃,冷冷的映着细长的公路,似乎一下子把本就低暗的周密深深的包裹了起来,从此与渺小的L市的他们,彻底的,隔离了。
曹莹按捺不住惊异的眼神飘向周清煜,低声问,“接周密的……是什么人?这些车什么时候隐在旁边的,怎么看都不简单啊?”
周清煜面容严肃,沉寂无声。
普天恩回答说,“不是周密的亲妈吗?她不是在日本做家族企业的么?经济条件好,也不足为奇吧?”
普向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撇着嘴摇了摇头,“你爹我在军队半辈子了,儿子,学着看车牌吧……周密他妈就是把企业做到天上,也开不来这车中的一辆啊!”
听他这么说,普天恩赶忙转头去看,才发现一行似乎要隐遁的车队,几乎每辆的后面都缀着让人心悸的红色‘甲A’。
周密离开后,只曾打过两个电话,第一个是报平安,第二个是挑周正放学后白敏熹做饭的时间打过来的,只煞有介事地对周正嘱咐道,“少贫嘴,多画画,游泳别逞强,走路看红灯,臊着普天超,少理普天恩。”
周正瞪着眼挂掉电话,死周密,走都走了,屁大点儿的孩子不好好玩自己的,有他操不过来的心!
两三个月了,周正一家人仍然和往常一样生活。
白敏熹是曹莹见过最特殊的女人,她似乎有着极其强大的内心和武装到百害不侵的外壳。
不管怎么说,周密在这个家里四年多,她亲眼看着白敏熹发自内心的疼爱这个孩子,可没想到,自从周密突然被带回京后,白敏熹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更别想在邻里之间透露出哪怕一丝怀念和不舍的情绪。
周围人有几次问起,白敏熹一直冷静温和的回答说周密天生聪颖,怕埋没孩子的天资所以让他回北京接受更好的教育。这样的说辞无懈可击,但曹莹觉得她缺人情味,一直看似平淡的内心却冷的可怕,她问周正,“你妈一点都不想周密么?”
周正摇头说不知道。
是啊,她怎么知道白敏熹经常恍惚听到耳畔男孩儿的声音“妈,你能不能炒土豆不放花椒?妈,快给我交跆拳道学费。妈,周正数学没救了……”自此长久夜不能眠,从深夜静坐到清晨?
转眼,快两年过去了。
这期间,周密似乎人间蒸发,没再打过一个电话。周正虽然也时常暗自腹诽嘀咕,但从未出口。
因此,白敏熹总是看到周正兴致勃勃的自娱自乐,吃吃喝喝,卧室塞满小玩意儿,床上只铺了她自己的枕头和被子,一切都变的正常,好像又回到了她一个人独霸天下的时候。
白敏熹经常在晚上推门看到周正抱着一团被子在自己的世界里睡的乱七八糟。想想也觉得正常,和周密一起,她三天一哭诉,一天一告状,更多的时候还被周密的学习成绩以及各方面比的抬不起头,要是谁,都不愿意有这么个伴儿在身边吧?这么一琢磨,也就关上门又退了出去,因此,她从没有看到过自己转身后周正在黑夜中慢慢睁开的双眼。
话说初二的周正在学习上基本定了型。
从数学变成代数,她的成绩再没高过50分。对理科的理解力始终处于小脑萎缩阶段,而且是越来越萎缩。文科还行,好在白敏熹外语强大,这也是唯一能让周正补回点科目分数的地方了。
白敏熹为自己当年的明智决定暗叹不已,孩子成绩有限,指着她正常进高中已经不大可能,只好硬着头皮去学校签字让周正变成了地道的特长生。
相反的是,在此之前周正就已经是美术班老师最看重的孩子。
肖一行虽然觉得她时常“二”威不可冒犯,但这孩子对造型的塑造和色彩的百变已经掌握的十分纯熟,她往往能在同样的环境下,表现出其他学生看不到的东西,而那些意识形态在画面上的表现,都是被提炼升华了的,肖一行清楚的知道,会画画的孩子可能很多很多,但周正这样的天生的悟道者,可遇不可求。
因此他经常对周正要求更高,也额外增加了很多对她的点拨时间。就这样,周正白天上文化课,晚上基本都要在画室练习,用肖一行的话说,不仅为了冲刺L市一中仅有的几个美术特长生名额,也是让她为中国艺术的最高学府——中央美院打下坚实的基础。
周正对此没怨言,再苦还有写化学分子式的苦?还有吃饱了撑的算重力、浮力、摩擦力的辛苦?本来就不待见数学偏又加出什么几何,公切线,公共弦,弦心距,这些概念明明不会,又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研究,足足买了二十几张饼啊!
想到数学……又不小心想到失踪一年半的周密,真的什么消息都没有了,要是这家伙在,大概数学都已经够上高中的了吧?唉,多想无益,爸妈都不闻不问,自己又何必悲秋伤冬。
好吧,艺术特长生真是她人生的一盏明灯,只要脱离数理化那一片苦海,在她看来粪都是香的。
周正刚到校门口碰到普天超他们,他笑嘻嘻的问,“完蛋了吧!晚上还得跑那么远学习。”
周正撇嘴,“你不也得上晚自习吗!?”
尤喜儿突然故作神秘的说,“那可不一样,你自己一个人从美术班回家行吗?听说最近天气热了,新河路外环上可总有不三不四的小流氓小混混瞎逛呢!”
周正拍打着她连说,“去去去,说点好听的!乌鸦嘴。”
普天超撇嘴说,“单这么一个从正面和侧面都看不出性别的家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尤喜儿扑哧笑了出来,周正恼羞成怒一掌把推到普天超身上。
普天超被她推的站不稳回手一拽不知道怎么伸手劲道大了点,一把抓到周正的胸前,突然只听周正“啊!”的一声大叫,再一看她已经疼的弯腰蹲了下去。
这真是始料未及的事儿,周正早些日子总觉得胸前跟男人一般无二的两点上有些说不清的变化,似乎周围长了些硬硬的小包,看它不影响日常生活也就没在意。尽管白敏熹一直关注过,可始终没见她有什么反应,也曾嘱咐过让她留意自己身体,可她不当回事儿,哪里记得住那么多。
后来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按到,疼的默默哭爹喊娘,有了尤喜儿这个前车之鉴这才知道自己终于开始了。
万般小心的掖着、藏着、躲着,还是没能躲过。
碰的这一下可不轻,周正疼的眼泪掉下来。普天超大概是经历过女同学的类似事件,只是紧张抱歉的等待,不敢扶她。过了好一阵,周正才尴尬的站起来,看着普天超紧张的来回交叉着手指,狠狠瞪了他一眼背着画板去上课了。
周正也从没想过尤喜儿的乌鸦嘴竟然这么一语成谶。
这本是熟悉之极的一条路,她从第一次去肖一行的画室到现在都走了不下几万次,谁知道这传说中的故事怎么那么刚好发生在自己身上呢?从小听了无数次玄机巧合的险情,因为几率太小了,根本没有对号入座引以为戒过,这次却实实在在中招了,而且闹的上了各大新闻。
话说周正晚上从画室出来,大多数同学都直接拐弯,唯独她从新河路外环一直走到内环。本来好好的路灯有一段区域因为电路老化而灭掉了,据说灭了好多天都没有维修,周正走到那看了看周围,马路斜侧面还有一些散步的人,当下也没害怕什么。
谁知到刚走到中间地段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后有轻悄悄的脚步跟随,她心里一紧,拽着画板快走了几步。哪知道后面的脚步也突然快了起来,乍一听还不止一个人。
这下周正可吓坏了,她瞧准了前面三四十米的地方有人影,刚要奔出去几步要发出喊声,身后的人突然发力,一把揽住她的肩膀,还有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巴。周正身体拼命挣扎,心中只剩下千岩万壑的惊悚,她大力的蹬着地面,想窜出控制人的手臂,哪怕跳出高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