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死，但惜命。
在她尖叫着摔下去的那一刻，靳以尧脑子心里顿时一空，直到拉住顾晓情后，那空荡荡又瞬间被填满。
掉到什么地方不可怕。
当背脊狠狠撞到岩石的石头，他死死抱着人闭上眼，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让他后来想想都被骇到的念头，他竟然在想，一起死了都可以。
然而滚落的时候，他到底是极力求生。
一起死当然不如一起活。
当时坠下是彻底的未知，而现在则多少有了点极限运动的味道。他年轻的时候……当然现在也不老，是玩过这些的，虽然十几年过去，有点经验总好。
“现在，听我说。”靳以尧声音格外的沉，“跳下去要尽力全身紧绷，别松懈，入水前听我声音，我喊‘闭气’你就屏息住，抓紧我，一定要抓紧我，在我没抓到你的时候，听到了吗？”
“我们……”顾晓情浑身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要不还是找下山的路吧……”
之所以会答应这么跳下去，是因为她以为靳以尧的情况很不好。
但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多少问题。
“别怕。”靳以尧并不劝，只是和她十指相扣，“没事。相信我，嗯？”
顾晓情捏紧了拳头，用力一点头！
瀑布上游的水非常湍急，靠岸的地方还好，往中间走，简直瞬间都能被冲走。
幸好这边已经没有什么树林遮盖，视线比刚刚要稍微明朗一点，虽然还是没有月光，但了胜于无。顾晓情能看到靳以尧了，比一个轮廓多一点。
瀑布的水温比顾晓情想象中的，还要高一点，不至于他们送向天寒地冻，还比这凌冽的冬风要好上不少。
唯一的缺点就是水声太大了，不仅仅是上面湍急的水流，还是水流砸下的声音。
顾晓情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在冲下去的那一刻，就和靳以尧分开了，又或者是，呛到了水。
“准备好了吗？”
靳以尧的声音就在耳边，顾晓情突然把一直藏在心里没说出来的话说出口，“靳以尧，我有点怕。”
“我在这里。”靳以尧抱住她，“闭上眼睛就好。”
“嗯。”顾晓情听话的闭上眼睛，宽阔的肩膀把寒风当抵挡了。
那一刻，顾晓情知道，自己不怕了，只是有些不放心而已，不放心……楠楠。
啊——！
声音哽在喉咙里怎么都不敢喊出口！
失重的同时沉重的水流砸在身上，尽管一直被护在怀里，顾晓情的脑子也不能控制的放空了，那情况，恐怕也比吓晕过去好一点点而已。
看不到有看不到的好处，看不到有多高，但看不到也有坏处，不知道水多深，不知道周围会不会有什么石头。
有那么一瞬，顾晓情甚至还在后悔，就不应该这么下来的！
明明还有更安全的方法啊！！
万一掉下来是意外，而顾啸尚正带着人来找他们呢？
思绪像是已经陷入了完全的游离状态，然而当耳边爆发出一声“闭气！”时，她还是第一反应狠狠屏住口鼻。摔进水里的时候是痛的，如果不是绷紧了身子又被他牢牢抱在怀里，这么高的高度摔进水里，八成会骨折。
她竟然在想这个？
深潭里的水比她的体温还要高一点，顾晓情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一直往地下沉，就是瀑布的冲力和这么高的重力。
地下是淤泥还是岩石？
这个念头才落下，就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猛地一用力，然后带着她往上浮！
屏息，屏息。
顾晓情脑子缺氧，看不到距离水面还多远，正是绝望时候，靳以尧凑了过来，吻住她的唇，渡过来一口气。
仿佛快要爆炸的肺部得以喘息。
下一刻，两人越出水面。
耳边是轰隆隆的瀑布坠落声，谁也听不到谁的声音。
但顾晓情能感觉到靳以尧在看自己，然后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具体说了什么她没听见，但他已经带着她往前方游去。
记忆中，这个水潭很大，深的地方他们都没敢去。
但是他们还活着，单单这一点就值得庆幸了。
真好。
顾晓情跟着他游，力气却越来越小。
“醒醒。”靳以尧用力拍了拍她的脸。
顾晓情清醒过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颤抖，但是浑身的知觉都已经没了，想要说话可牙齿仿佛会不受控制的咬到嘴唇，只能勉强发出一个声音，“嗯……”
“别睡着，保持清醒。”靳以尧说着，把她背到背上
那一刻，他脚几不可见的一软，又立刻挺直。
顾晓情看不到他牙关紧咬的样子，只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的笑似的，“你还要指路呢，不想让你这么光着被其他人看到。”
宽厚的背部给她带补给了大部分热量，顾晓情抬头，可四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她不知道是自己在抖，还是靳以尧在抖，但她看不到方向，那变成了一种恐惧，紧紧的攫住了她心口，让她无措到了极点，“我看不到，靳以尧，我看不到。”
“别紧张。”靳以尧一步一步往前方走，“你闭上眼睛想想，以前是怎么回家的。”
以前，小时候，小时候是怎么回家的？
爸妈在田里干活，她和小伙伴们在这里游泳玩水，天快黑了，爸妈喊人，他们跑出来……
“往右……有一条小路。”
“这个路可以下山，然后有个小坡。”
她闭着眼，趴在他的背上，声音越来越轻，“翻过这个坡，过去就是我们村靠山的农户，有人家了……”
的确是有人家了。
看到那昏黄的灯光时，靳以尧一口气提起，“晓情，怎么往家里走，先别睡。”
“往前走……往下走……”顾晓情喃喃，眼皮都睁不开了。
靳以尧听到犬吠，呼吸越来越重，眼前的景象都已经开始有了重影，却摇头，往前又走了几大步。
犬吠越来越响，不远处的门终于打开，“救……”
顾老婶住在村头最靠山的地方，原本是想看谁家的狗又跑过来吵了，结果才开门，就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她被吓了一大跳！
再看去，竟然是一男一女！
两人都穿着非常单薄的衣服，她吓了一跳，忙把自己儿子叫来。
等醒来的时候，顾晓情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
她记得自己在瀑布那边玩，太阳下山，爸爸妈妈来叫她回家……
这是她的家。
顾晓情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非常不舒服，转个身子，蹬脚的时候传来一阵刺骨的痛，顿时低呼了一声，彻底清醒过来。
“顾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
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顾晓情感觉自己的思绪还没彻底回笼，但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靳以尧呢？”
“他的伤势比较重，我哥送他去医院了。”卢雨走到床边，扶她坐起身，“要喝点什么，还是先吃点东西？”
“他伤势比较重……”顾晓情喃喃，然后脑子嗡的一声。
卢雨说什么，靳以尧伤势比较重？！
他不是说，就手被割了一下？！
看到顾晓情那震惊和恐惧的表情，卢雨解释道：“放心，我已经收到消息，靳先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她话落下，很快传来脚步声：“晓情醒了？晓情醒了吗？”
卢雨站起身，看到林子花来了，她和顾晓情颔首，“你们聊，我先出去。”
林子花是带着楠楠一起的，楠楠眼睛都哭肿了，看到顾晓情那一刻，红肿的大眼又开始往外涌眼泪，“妈妈，妈妈……”
那声音沙哑的几乎都喊不出声音来了。
顾晓情的心脏一下子就被揪紧，“楠楠不哭啊。”
楠楠跑到床边抱住她，抽抽噎噎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顾晓情抱住她，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没事，没事，妈妈没事……”
劫后余生。
林子花在一旁看着，也红了眼，擦了擦眼眶，“幸好人没事，人没事就好”
等那一阵情绪过去，顾晓情才发现现在竟然已经是第二天。
昨晚的后续其实也不算复杂，山尖顾大婶无意间看到了靳以尧背着顾晓情倒在地上，和儿子一起把人扶进屋里，发现两人都还活着，立刻用电热器给几乎要冻僵的两人驱寒，再裹上被子。
顾大妈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眼力劲儿好，哪怕几年没见，还是一眼看出来顾晓情是谁家闺女。
于是一个电话打给医院，一个电话打到顾晓情家里。
顾晓情问到靳以尧的伤势，林子花顿时一脸复杂，“那位先生……那个背是看都没眼看了，刮掉好几层皮肉，手心这么大这么深一道口子，脚好像也折了，总之浑身上下都是伤口。”
林子花没说的是，村里医生当时一看就摇头，说治不了。
可能是村里没医疗设备，也可能是被他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的样子吓到了。
不管是哪个医院都不想摊上人命，所以他被人连夜送到大医院去。
“晓情？”林子花见她没反应，又叫了一声。
顾晓情“啊——”了声，抬头看她，空洞的眼里，无知觉中蓄满了泪水。
他说他要死了。
他说想让她原谅他。
她那个时候那么担心，可靳以尧之后没有半点表现，哪怕跳瀑布的时候还不断的宽慰她。所以，她开始觉得，他其实伤势不重，之前是在诓骗她的。
她甚至有问过他哪里痛。
他随口说全身都痛。
她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以为他是在缓解气氛。
可是他却的的确确遍体鳞伤了。
这样的他，带着她游遍瀑布，背着她一步步翻山越岭。
还有什么感情不清楚的吗？
顾晓情听到自己的心在颤抖，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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