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此时,西阳太守樊峻和昌乐寺主持竺法深来到那山中的道观之外,那结界就像一股无形的透明玻璃墙将他俩和车夫挡在外面。
竺法深说道:“樊将军请退后几步,这里让贫僧来试试!”
那车夫和樊峻两人连忙后撤。
只见竺法深将身上袈裟一扔,手中禅杖微微点地,身形随之离地而起,于三丈高空凌空定住,厉声朝着山中道观喊道:“阿弥陀佛!何方妖道,竟敢诱拐西阳太守的女儿,快快纳降,否则贫僧击破你这结界,捣毁你这道观!”
少顷,抱朴子出得道观,也纵入云端,搭话道:“福生无量天尊!那女善人自愿入道,与你这秃驴何干?还不退去,小心贫道不留情面!”
“牛鼻子道士,不要自不量力!先报上道号,贫僧不杀无名之辈!”
“贫道抱朴子是也,请教和尚尊姓大名!”
“贫僧姓竺,法号法深!”说着,竺法深念诵经文,竺法深所念经文为梵文,前期较慢,到得后来越发急切,口唇疾动,梵语疾吐。
抱朴子一声冷笑:“秃驴还敢妄自尊大?法深?难道你的法术高深到贫道无法匹敌?”正说笑片刻过后,抱朴子察觉到了异常,抬头上望,只见随着梵语经文的念诵,离地五十余丈的高空之中悄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佛陀坐姿法像,法像出现之初很是虚渺,片刻过后变的很是清晰,金装法眼,螺发垂耳,双掌左垂右探,面蕴无上慈悲。再待片刻,凭空出现的佛陀法像发出了万道金光,与此同时法口开启,发出了和缓厚重的诵经之声,所诵经文为汉语经文,讲的是一部时下僧众信徒皆在参习诵读的十二因缘,诵经之声一出,信奉佛教的樊峻也跟着齐声附唱,暗蕴肃穆**,尽显佛法慈悲。
只听“duang”的一声巨响,抱朴子之前所设的结界顿时解除。樊峻见状,直接跑上山去。而抱朴子本来想阻拦,却被竺法深缠斗于半山腰之中。
......
话说,此时,谢尚将军刚走,虞潭老前辈支开中年管家,直接将我引入正堂。
“这位小兄弟,你祖父陶侃将军和老朽共同平定苏峻之乱,算上去我们两家也是旧交。”虞潭老前辈笑着说道。
“在下的祖父已经仙逝五年有余,现在的陶家现在已经家道中落。”我如实相告。
“这个没关系的,十年前,琅琊王家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老朽还是有办法让王允之将军一战成名!”虞潭老前辈这话明显是在给我打气。
我便不再说下去了。
虞潭老前辈用拐杖轻敲墙壁上的一个细微的缺口,敲了几下也没什么反应,表情有些茫然。又似乎想起来了些什么,紧接着在桌底摸索了一下。书架哗然移向一边,露出了一个地道的入口。虞潭满意地看着这个还没失灵的机关,说道;“年轻人,去点燃一盏烛火,跟我下去!”
我照办之后,他便借助烛光,让我在前引路。
“年轻人不用惊惶,这里面便是老朽的一点收藏而已,只是十年不曾再带人参观了,算不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咳咳,应该叫人事先打扫一下灰尘的。”虞潭老前辈的拐杖笃笃地点着石阶,顺着石阶而下,像是见着了久违的老友一般,话语亲切。
“好了,我们到了。老朽必须要再次重复,这里只是一点祖传的玩好而已,咳咳,之所以要锁起来,大概是怕儿孙辈见了新奇事物,不肯好好读书。若不是这次北伐羯赵,老朽还想着这一辈子恐怕也见不到它们了。”虞潭老前辈站在我身后,被暗室中的灰尘呛得咳嗽连连。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烛火能照明的范围之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弓弩机械。墙上悬着,架上搁着,地上摆着,竟然充满了这个正堂一般大小的暗室。
“说是好玩却又怕儿孙弄坏,贤侄不全相信也罢,呵呵,这些弓弩之器放在承平之时若是给人窥见了,怕是又有人要诬陷老朽私藏兵家有谋逆之嫌了。”看着我一脸惊讶,虞潭老前辈自有得色,不愧是自己祖传压箱底的老家当。
“虞老前辈,您怎么会有这些宝贝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弯下身去逐件验看身边脚下每一副弓弩,自己跟着谢尚将军也学射箭也学了一个月了,弓弩之类不可谓见得不多,可是此间藏品,仍有大部分是自己见所未见的。
除了普通的手开硬弓弩之外,还有足蹑的,腰引的,甚至还有车绞才能发动的巨弩!而此外的一些似乎需要水流冲击或是杠杆之术才能运转......真不知道究竟是下了多少的苦心,才能钻研出这些!
“看着这些宝贝,老夫玩性大起,这世上许多事情以老夫衰朽残年已然是进取不得,但是唯有这弓弩之术,却是不愿意输与,咳咳咳,这世上任何一人,尤其是姓石之人.....此间涉及到许多陈年旧事了,年轻人若是不嫌老朽啰唆,可以边看边听。”我没想到虞老前辈却会和那羯赵石虎有涉,大为好奇,放下正在细细端详着的一副机弩,向老人施礼请教。
“本朝之前,江左之地乃属东吴孙氏,这些自不待言。我虞氏也和顾陆之属同为江左大族,世仕孙吴,老朽祖父虞翻想必年轻人或亦有耳闻。”虞翻大名,我早已知晓,只知其为人骨梗,多遭人嫉恨,故宦途曲折,最后贬死交州,且以《易》学大师而知名。但却不知道这么一位人物能与弓弩之巧有什么牵连。
“我祖虞翻虽长于儒术玄言,但于家国之事,也,咳咳,从来未敢忘怀。但同僚武人,特别是程普韩当之辈常常以文士鄙之,不欲我祖等过分干涉军政要事。我祖愤慨之下,以仁者必有勇之执见,钻研起弓弩之机术来。”
“弓弩之术,本我江东历来所长之技。拦江而守,弓弩于水陆攻受皆便。但后来蜀相诸葛孔明,以天纵,咳咳咳,之才,竟琢磨出连发之弩来,号为元戎,使得我东吴弓弩优势尽而丧之,江东震恐。总算宗庙有灵,元戎弩箭等诸葛所发明的弓弩机械都在在夷陵之役破蜀先主时,为我东吴大都督陆逊所获,其术遂流播,咳咳,江东,而蜀汉夷灭之后,这种机巧便为吾等所独摄。”
“只恨程普韩当黄盖丁奉等一干武人,以何其浅鄙之见,竟将诸葛机弩之术,视为妖异不祥,只夸耀其等能开十石硬弓之蛮力,便将机弩之术弃而不用。我祖虞翻争之不得,便将所获弓弩暗暗将回家中,潜心研究,贤侄于此地所见,有些便是蜀地所遗留下来的旧物,其余的,便是我祖,乃至我父,更至我辈所钻研出来的作品,未想西晋承平之后,这些物什,便,咳咳咳,再也没有了用武之地。”虞老前辈回顾往事,深深叹了口气。
“虞老前辈过谦了,自西晋永嘉之乱之后,这天下就无太平之日。北方羯赵骑兵,个个精通射术。而蜀地的弓弩之术,已被成汉王朝据为己用。我们南方恐怕也只有虞老前辈的弓弩术可以应对。”我宽慰道。
“精绝弓弩之技的羯赵石氏也曾对我这些异术发生过兴趣,咸和五年(公元330年)五月,几乎与你祖父陶侃平定郭默内乱的同时,那羯赵的石勒大帝就派十八骑之一的骁将刘征率领数千部队,乘船从东海南下,抄东南诸县,企图从海上日寇掠我会稽余姚的虞氏一族,夺取弓弩神器。我东晋南沙(今常熟西北南沙乡)司盐都尉许儒是我的旧交,为了保全我虞氏一族的神器,力战而亡。刘征的部队无法经此进入会稽余姚,遂转向海虞(今常熟),抢掠而去。第二年正月癸已,刘征再次乘船南下,朝会稽方向进军,受阻后,转而进攻娄县(今昆山),抢掠武进(今常州)。刘征的两次海上入寇,迫使东晋朝廷不得不听从老夫的建议,让时任吴郡内史的我在青龙港修建沪渎垒(在今上海市西北,为上海地区最早的军事防御设施),以防羯赵的海盗袭击。经此折腾,羯赵对我虞氏一族的弓弩神器才一直没有得手!当今羯赵天王石虎气势正盛,若其士卒果真可操连发之巨弩,必兼得两门绝技方可,一是手开硬弩,射无虚发的,咳咳,射术与膂力,另一样则必须是精通诸葛弓弩机术,二者似乎缺一不可。若老朽能以本家之机术胜过那羯赵石虎,也算是略慰先祖在天之灵了。”老人说起当今局势,也是无限感慨。
这些内容,便是我万万所不能想到的,我听得入了神。若能帮助武昌县侯虞潭老人胜过那羯赵石虎,能告慰的,又岂止是虞氏一家英灵而已。
“敢问虞大人,如今这些机弩器械,大人打算如何使用?小可若能帮上忙,听任使唤,在所不辞。”我被虞潭说得热血翻腾起来。
“呵呵,不急不急,年轻人一腔热血,老朽高兴得紧。”虞潭说着,向那暗室走去,揭开一个硕大的箱子,里面竟然是排列拜访整齐的一把把不大的机弩。类似的箱子在整个暗室之内还有几口,以一口箱子二十把来算,足够武装一个百人小队了。
“这些东西本来是咸和年间,赶制出来给王允之将军用来对付韩晃苏峻的,那次凯旋之后,这些东西,就继续放在此处,咳咳,堆灰了。如今陶功曹一来,这些东西换上新弦便可大派用场。从今日起,你若愿意,可与老夫不才之子虞仡共同操练出一支机弩之师来。若欲对付,非用此等奇兵不可。”虞潭弯腰拾起一把来,递给我。
这弩虽不大,但却是沉甸甸的,隐隐地劲力非凡。我心下大动,思有作为。
“老朽之祖虞翻,古之狂直,屡摧逆鳞。忠直受黜,隐幽孤陋而钻研出此等神兵利器,老朽组述承绍,追感先德,命之为摧逆,贤侄看可好。”
我想,以摧逆逆战胡射,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哦,对了......除了器械以外,老朽还有此一样,要赠与陶功曹。”虞潭摸了摸袖管,掏出了一个不大的卷轴来。我双手接下,展开了一点露出标题来,是篆体所书四个大字:神臂攥要。
“这卷是这密室中所藏所有器械的总集,此外还有老朽祖父三代以来所探究关于机弩技巧以及舒展臂经,增益膂力的一些窍门,本是为了惯操弓弩之士所写,但是臂力一强,想来对陶功曹近身临敌可能亦有助益。”
我一见大喜,但一想这是虞氏数代心血,贸然领之似乎有所不妥。虞潭又如猜破我心事一般:“陶功曹若是喜欢,它才算找见了它的主人。咳咳。我虞氏世传三玄,讲究清虚冲淡,小国寡民。武人之技,机巧之术本来就与我等所学南辕北辙。只是我祖仲翔公激于义愤才涉于此术,连我这个不肖后人也觉得他老人家有些走火入魔了......儿孙们最好也还是回到正轨上去,呵呵,咳咳咳。”老人才一激动便咳喘起来。
我见老人如此脆弱,也不好意思再行推辞。虞潭满意地对我笑了笑。我突然觉得这一笑有些诡异,似乎所有人在老人衰弱的身体前都毫无抵抗之力,没有拒绝他的余地。也许这是衰老所赋予人的特权。但是看着虞潭拄着拐扶着墙慢慢挪出密室的背影,我又很快为自己这种揣测羞愧起来。
回到议事大厅,虞潭吩咐仆役从暗室中将需要的弓弩都搬了出来。我一到敞亮之处就将书卷展开翻查自己所需要的内容,老人看见书卷所托得人,心下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