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候押司派来的人带来了县里的消息,安木忙将锁嫂一家请到了外客厅中说话。候押司自从离开安家后,每隔一日都会来安家看大郎,若是他来不了就会派人过来。因他真心待安家,安木对他另眼相看了起来,每日都要派李进和何小一送青菜顺便探视何老三,就是候押司派来的人走时也会大包小包的送些粮食什么的。一来二去,两家的关系越发亲切,连带着张门子也和安家的关系好了起来。
见到锁嫂一家来了,安木便请候押司派来的张门子将县里的事情讲了讲,当听到何老三在县里没有受什么委屈,过几日就能回来,众人才放下了一颗心。锁嫂千恩万谢的拜谢过安木和张门子,领着儿子回了家。
刚刚进了家门,大儿子何小一往李户长家的方向瞪了眼,压低声音道:“娘,我听张门子话里的意思,竟是做死了我爹是贼。那天若不是小二和李进拉着我,我定要去敲闻冤鼓,为我爹喊冤?”
锁嫂‘啪’的往大儿子头上拍了一巴掌,怒道:“你个混帐东西,你还没弄明白?这明明就是李户长在和安家打架,咱们不过是旁边遭灾的小鬼罢了。大老爷明里暗里向着李户长,你敲了闻冤鼓,大老爷能会放过你?定要先打你五十杀威棒杀杀你敲鼓的威风。若是你捱不过去怎办?纵是捱了过去,咱家可买不起讼状纸!民告官,能有甚好下场?打赢了官司又能怎样?以后咱家还能呆在沙湾吗?大老爷和李户长还不得把咱们往死里逼?我的儿,娘这一辈子不求甚,只求你们兄弟几人能平平安安啊!”
“大老爷已经判下来了,这案子根本就翻不过去。只要你爹能回来,就是担了罪名又怎样?你是不是想把你爹害死在牢里啊?安大姐这些日子花钱如流水似的往牢里送,你怎就不明白这是甚意思?这是在保你爹在牢里不受苦。这天大的恩情你咋就没记住?就只会闯祸?我怎就生了你个糊涂的逆子啊……”
何小一听完锁嫂的话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扑通’跪在地上,他的七个弟弟喊了一声‘娘’也跟着跪了下来,围着锁嫂哭成一团。
何老三确实没有受什么罪,多亏了候押司四处替他打点。
一番努力后,何老三在传说中变成一个为奉养八十老母而偷盗的罪人,被魏县尉的仁政所感动自愿自首,魏县尉原本想将他投入狱中,可是又想到他的老母无人奉养,几番犹豫之后将此事上报给了知州。知州看完卷宗之后双目含泪,连呼‘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欲报之德,何以为报?’认为罪人既是为了奉养高堂行窃,更何况又还了脏物,只需教育一番即可。
再向下看,写到已故安举人其女其子感念贼人乃是孝顺之人,竟是自愿拿出钱来替罪人打点。不由得感慨这才是人间至孝至情!遂大笔一挥,免了何老三的惩罚,让他回去继续侍奉老母。又对安举人子女多加抚恤,从自己的职田中拿出了两石粮食来,每年拨给安家一次,以奖励安家的仁义之举。
此事传到各县,令魏县尉的名声大上了一个台阶,县令主簿县尉们纷纷派人送来了贺仪和土产。顺带着,安大郎的仁孝之名也第一次出现在乡绅们的口中。
候押司见状便趁热打铁,买通了一个说书人,让他每日讲安举人的家事,博取世人的同情。又借茶博士之口宣扬安举人生前曾写了一篇声律启蒙的巨著,可惜走的匆忙世人竟无缘以见,万幸他的大女曾随他读书倒把全书给记下来了。
一时之间,安举人成为了陈州热议的话题,不知有多少读书人只为一睹这本《声律启蒙》真假来到沙湾,来了之后立刻被强烈的吸引住久久不肯离去,如饮琼浆,如醍醐灌顶,以前做诗时不太明白的地方,立刻茅塞顿开。有些人甚至带了笔墨纸砚坐在旁边逐字记录,回去后试着做诗,竟是中规中矩,拿去给大人看后,都得了夸奖。从那以后,来安举人坟茔听背书的增加了一倍。
只可惜,流传出去的声律启蒙仅仅只是短短几段,若是能够看到全书那可就是再好不过了。于是,这些人便开始接触安木和大郎,只为求能够多听几句。
又过得三五日,便到了丁未年癸卯月甲午日(景德4年2月27日),这一天,恰好是春分,也是安举人的三七。安木领着大郎去坟上痛哭之后,便披麻戴孝的去曾帮着治丧的村民家里谢孝。
到了下午,张文学和洪助教马山长三人不期而至,正准备听背书的书生们见到他们来了,便尾随着他们进了安宅。
“妙哉!”张文学坐在外客厅里,听着大朗背诵启蒙中诗句时,不由自主的发出赞叹之声。洪助教和马山长频频颌首,不时的点头称是。
书生们聚集在前院中,虽然没资格进外客厅,却个个神情紧张,随着大郎的背诵嘴角微动,显见得是在跟着学。
“能写出此鸿篇巨著,足可见克明有大材!”张文学听大郎背诵了几段后,抬手让他退到一旁休息,引来了院中书生们的不满,直到张文学呵斥了几句,才恢复了安静。
洪助教和马山长走到院中将书生们斥责了一番才回到外客厅中和张文学说话,俩人一个说克明在县学中悬梁刺骨,乃是县学里一等一的辛苦人。另一个说只可惜英年早逝,否则仅凭他的文章,定是能得个状元的。最后二人异口同声的认为这都是张文学教育有方,否则的话仅凭安克明的努力那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如此的高度。
“余岂敢居功?若是克明不好学余纵是再能教也教不出啊!”张文学哈哈大笑,连连摆手,“今日能看到他所留下的这篇巨著,这便是他对吾等的教导所做出的最大报答。”
此话一出,不仅洪助教和马山长喝彩,院中的书生们更是齐声叫好,纷纷称赞张文学。
安木抬眼看了看院中的情形,扯了扯嘴角,扭过头看到大郎木然的站在旁边,悄悄的往他身边走去,拉住了他的小手。
用嘴型说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大郎原本木然的脸,立刻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笑容,用力的点了点头,也不知他有没有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书生们迅速的安静下来,让出一条通道。
“珊瑚对玳瑁,锦绣对珠玑。桃灼灼,柳依依,绿暗对红稀。好,对得好……好,好,好……”一个身穿澜衫,头戴幞头,脚登粉底皂靴的老者分开众人走了出来。走动间澜衫下露出一抹麻服,竟是不知在给谁服着孝。
院中所有的书生叉手而立,齐声喊了声‘苦涯先生’。
见到此人进来,张文学三人立刻站了起来,向厅外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