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田逆究竟遇上了谁呢?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当初儒门在楚国编纂了叶公的坏话之后,他们一行在楚地,已经待不下去了。
这便算了。
要知道叶公乃是楚王之孙,这是切切实实的贵族。
儒门给人家王室成员,还是核心王室成员造谣如此之深,整个楚国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这是一个道德至上的时代。
当年伍子胥逃离楚都的时候,因为惶惶不可终日,是以反复叮嘱了救助他的一个老船夫,不可泄露了带他过江的事情。
结果那船夫跳江而死。
伍子胥痛哭流涕,自责不已。
但是身后追兵处处,到处都是他的画像在张贴着。
伍子胥四处躲藏,不敢走大路,只得从小路逃走。
他饿的双眼昏花,一个洗衣服地姑娘给了他吃食,救了他一命,伍子胥又叮嘱了一句之后,村女一样跳江而死。
这还只是最底层的黎民,更何况是卿士呢!
私德有亏,在这个时代,可是一件大杀器。
儒门如此编纂叶公,自然是在楚地待不下去了。
甚至,整个楚国也必将恶心厌烦了儒门。
孔子终于心灰意冷,他知道自己的儒门想要登临朝堂,怕是不成了。
正巧,此时卫国卫灵公薨了,南子扶持蒯聩之子辄即位,是为出公。
而蒯聩,正是之前刺杀南子的前太子,他在晋国的扶持下,在卫国边境上占据了一个城邑,准备夺回权力。
正是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南子劝告子辄,召集孔子儒门师徒回到卫国。
要知道南子的名声,正是儒门败坏的啊!
他们编撰南子与公子朝私通的消息,让南子的名声在列国声名狼藉。
要知道私通这件事,实际上可是公子朝与齐国嫁往卫国的公主宣姜私通。
要知道公子朝被赶出卫国的时候,南子都还是一个还差几年才会出生的的小DNA呢!
其后二十几年时间之后,南子才被求娶到了卫国。
可以这么说,儒门污蔑卫国前王后,现太后,使得卫国在列国间成为了一个笑话。
毕竟,这件事卫人是不能自辩的。
他们如何自辩呢?
哦!
公子朝私通的是前太后,是卫灵公的生母,而不是卫灵公的王后。
我们这个王后是清白的,公子朝与宣姜私通的时候,俺们南子王后的老娘都还刚刚呱呱坠地哩!
卫人辩不清楚……
……
正所谓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儒门弟子甚众,又是素来口舌厉害的,他们大肆宣扬之下,甚至就连南子的母国——宋人都是相信了啊!
这也是“娄猪艾豭”的来源。
(历史上有两个宣姜,第一个是齐僖公的女儿,也就是齐襄公的妹妹,她的姐姐与齐襄公有染,于是留下了齐大非偶等故事,前宣姜在历史上留下了很多典故,诸如父娶儿妻、两子争死、二子乘舟等等。
后面这个宣姜,历史上所留下的印记并不多,只是记载了出自齐国宫室,是卫襄公的王后,卫襄公死后与公子朝私通,并与前522年发起政变,失败后公子朝逃离卫国,宣姜被杀。)
但是,南子为什么还要召回孔子师徒呢?
子辄继位之后,史称卫出公。
子辄因为是蒯聩的儿子,是卫灵公的孙子,是以,朝中反对势力并不少。
南子虽然此时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
她嫁给大了自己三十多岁的卫灵公,而卫灵公47岁就死了,他死的时候,南子只有十几岁的年纪。
而今,卫灵公死了五年时间,南子此时顶天只有二十出头罢了。
况且卫灵公死的时候,留下遗言让公子郢继位。
公子郢是卫灵公的幼子,他出生的时候,卫灵公的前王后病死了,于是这个公子,后来就挂靠在南子名下,成为了南子名义上的子嗣。
这实际上也是诸侯之间的惯常操作,比如縢妾制度,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的。
但是,就算是诸侯,想要娶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诸侯们都已经不在严格的遵守周礼。
(周礼是社会生产力特定下的产物,任何一种社会制度的根本推力,就是生产力的高低,也就是生产工具的变迁。)
正所谓庙无二嫡。
按照周礼,不管是天子、诸侯,还是士大夫,正妻只有一个。
只有当正妻死亡之后,才能续弦的。
诸侯有三宫。
其中正妻一宫,世妇(也就是俗称的平妻)一宫,媵妾一宫。
其他的则是专事君主享乐的御妇,也就是连地位都没有的妾室。
周礼实际上是一个维护宗法时代的产物。
周礼有一个基本原则就是同姓不婚。
这也是为什么诸侯妻子大都是出自不多的几个国家的原因。
因为周室分封的诸侯,大都是姬姓,不管他们分成了什么氏,在同姓不婚的前提下,诸侯之间能够求娶的别国女子,就只有那么几个国家了。
比如齐国。
齐国是姜姓国,自身又足够强大,自然是诸侯们争相求娶的国度。
此外,还有宋国,宋国是殷商后裔,乃是子姓。
比如楚国、秦国、杞国、陈国等。
可以这么说,周朝诸侯的求娶来源只有两个,其一就是三王之后,其二就是蛮夷之后。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同姓不婚的规矩,只是对周室诸侯有约束力,对于外姓诸侯的约束力并不强。
比如宋人。
宋国的婚姻是混乱的,一方面,他们在国势衰弱的时候,不得不实行周人的同姓不婚政策。
另一方面,宋人乃是殷商贵族之后,是以,在他们强大的时候,就会遵守殷商规矩。
殷商实行的叫做“内婚制”。
内婚制就是超过五服之外的同姓成婚。
五服指的是血缘关系五代之内,同姓成婚则是说,只要是子姓,不管是什么氏,都是可以结婚的。
……
南子是卫灵公的正妻,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公子郢之母。
按照周礼,不管是縢妾,还是世妇,亦或是御妇,他们生下的子嗣,都是要冠以“妻”的名下的。
公子郢是南子名下唯一的儿子,她自然是要支持公子郢登基。
但是,谁知道公子郢因为年幼的原因,是以却是推辞不就。
无奈之下,南子只得扶持蒯聩的儿子子辄继位。
她不计较蒯聩曾经刺杀她的事情,更是放过了蒯聩在晋国的扶持下,拥兵卫国边境的事实,毅然决定立蒯聩之子为君。
但是,虽然子辄做了卫君,并且立了南子为太后,可是边境上毕竟有他的父亲拥兵而立,更为重要的是,蒯聩是有着晋国赵氏支持的。
甚至,蒯聩的军队中,很多人直接穿戴的就是赵氏的铠甲模样。
子辄请教与不在过问朝政的南子,南子生了一个计策。
儒门素来都是维护宗法制度的,只要是儒门在卫国,那么自然就会拥护子辄的。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儒门一行返回了卫国。
说到了这里,不得不提一件旧事了。
十几年前,孔子在鲁国不得志,被排挤出了政治圈子之后,卫灵公有感儒门名声之大,于是许下了六万石黍米一年的俸禄。
正因为这样,孔子毅然下了离开鲁国的决心。
但是,哪知道,儒门到了卫国之后,卫灵公被孔子称为“丘未之见也,抑有卫灵公乎?”的明君,这个卫国历史上堪称是绝顶贤名的君主,却是并未使用孔子。
反倒是他的徒弟,诸如子路等人,却在卫国做了高官。
孔子气不过,于是一时气愤之下,离开卫国,开始流浪天下。
他本以为以儒门的名声,想要在列国登临朝堂之上,自然是很简单的。
但是,哪知道蹉跎了十几年时光,却是惶惶然若丧家之犬。
这一次,南子相召,孔子正愁惹怒了楚国,又该朝那里去?总不能去了断发纹身的越国吧!
正好,遇到了南子相召,儒门一行就从楚地返回了卫国。
这位后世有着崇高地位的老先生,当时是何种心情,后世已经不得而知。
但是,等到他返回卫国之后,却是发现,依旧是那些弟子能够做了高官,他这个学富五车之士,这个以恢复周礼为己任的先知,竟然再一次被束之高阁。
老夫子差点没给气死,于是告诉弟子们:“谓卫灵公之无道”!
(孔子曾经叮嘱弟子们,自己修改之后的春秋、诗书,后世徒子徒孙,一个字也不准修改。
若是他的弟子们当真遵守了这一原则,那么他说出了这句话的时候,就是从楚国返回卫国之后了。因为这时候的卫灵公,才有了“灵”的谥号。)
儒门弟子,这时候还围在孔子身边的,已经只剩下那些“指点江山”之人,真正有本事的弟子,大都在周游天下的时候,得到了诸侯们的赏识。
在孔子周游天下的时候,不断有弟子开始在列国做官,等到他返回卫国之后,身边的弟子,已经很少了。
鲁国乃是儒门发展的起始地。
如此一来,自然有很多弟子就回到了鲁国。
这些人能够出仕的,就辅佐君王,推广儒家,不能够出仕的,则按照孔子的教导,设立学校,教授推广儒家学说。
实际上,这也是为不能出仕的弟子,谋取了一个养活自己的出路。
毕竟这个时代,想要求学的花费并不低。
甚至,能够出得起学费的,最低也要是士人的出身。
这期间,就有一个大儒受聘与季孙氏。
这人就是子贡。
而田逆遇到的正是子贡。
子贡是专门来见田逆的。
原本按照子贡的地位,是无法见到田逆的,但是,田逆心中对这个名满天下的儒家很是好奇,于是便在行军途中接见了他。
当时,子贡立在道左,田逆端站在车上。
子贡行礼之后,说道:“尊敬的大夫啊,你讨伐鲁国是错误的。鲁国,是很难讨伐的国家。
它城墙又薄又矮,它的土地又小又洼,它的国君愚蠢不施仁政,它的大臣虚伪而且没有用处,它的军民又都讨厌战争,因此不能和鲁国作战。
您不如去讨伐吴国。
吴国,城墙又高又厚,土地又广又深,兵甲又硬又新,大臣既有才能又衣食丰盛,精良的武器和士兵都在吴国,又派贤明的大夫防守,因此容易讨伐。”
田逆是谁?
这人可是人田氏壮年一代的军中第一人!
他当即勃然大怒,说道:“你说的困难的,是别人认为容易的;你说的容易的,是别人认为困难的。你告诉我的这些话,是为了什么?”
子贡弯腰,却是大笑,他脸上带上了自信,很是坚定地说:
“我听说,国内有忧患的就攻打强国,国外有忧患的就去攻打弱国。
如今您们田氏的忧虑在国内。
我又听说田氏乞子有三次受封上卿的机会,都没有成功,是因为有大臣不拥护田氏。
如今您打败鲁国来扩大齐国的国土,通过战争取胜来凌驾国君,通过打败鲁国来赢得大臣们的尊重。
但是您的战功起不了作用,而且会更加被国君疏远。
因此你田氏必须对上凌驾国君,对下胁迫群臣,如此一来,再求成大事,太难了。
正所谓——君主骄横就会胁迫下臣,下臣骄纵就威胁君主,因此你是对上和国君有隔阂,对下和大臣有争斗。
这样,田氏在齐国立足就很危险了。
所以说不如讨伐吴国,讨伐吴国取得不了胜利,士兵在国外战死,大臣在内部空虚。
因此你在上就没有了强大的大臣作为政敌,在下就没有士兵百姓的反对,孤立国君控制齐国的就只有您了。”
田逆简直就要被这样的歪理邪说气笑了。
他不动声色道:“很好。
就算这样,我的军队已经向鲁国进发了,再调转去攻打吴国,大臣们怀疑我,怎么办?”
子贡心中大喜,急道:“您先按兵不动,不要对鲁国开战,请让我去出使吴国,劝说吴王救援鲁国并讨伐齐国,您因此带兵和吴国交战。”
田逆冷笑不已,知道眼前这人就是一个不通政治之人。
他笑道:“好的,我同意了。”
子贡大喜,弯腰拜谢之后,这才离去。
鲍牧得知了消息之后,过来询问。
田逆笑道:“鲍公勿忧,此人不过是一腐儒罢了,纵有胆色,但是,不知政局变故,却是与时局何益呢?”
鲍牧问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不由得长叹一声,转瞬他却是笑了起来:
“小白曾与我分辩天下大势,其言儒门虽然声名显赫,但是,儒家之言却是不符合天下大势的。
儒门若是想要得立与天下,却是需要国家定于一之后了。
不但如此,儒家更是需要与法家言论结合,官员当深知法家之言,黎民当温习儒家之言,如此,才能畅行天下。
这一天,吾甚往之啊!”
鲍牧记得田白说的最后一句话——“为君者,当以人君面南三术为重。”
此时看来,这儒门,果然正如小白所说,在这乱世,与国、于家毫无用矣!
田逆轻笑:“我等伐鲁,并非是田氏之故,更非是邾国之事,实乃季姬的事情,惹怒了君候。”
“可笑这儒门自喻显学,却是不能看透此事的根底,实乃……”
田逆摇头而笑。
他们哪里想要在这个时候讨伐了鲁国哟!
不管是家族本枝这边,还是小白那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他们讨伐鲁国,这是再给了国内的高氏、国氏做大的机会,如此,殊为不智啊!
但是,正所谓君辱臣死。
齐侯遭遇了这等耻辱,哪怕是田乞亲自出面,也是压不下来的。
若是田氏、鲍氏强行反对,反倒是让阳生心生隔阂。
这么一来,他只是想要从田氏、鲍氏手中夺权的心思,就会转成了惩治田氏、鲍氏上面来。
这样,他们不是在给自己找来了麻烦吗?
田逆和鲍牧两人,先是去给鲁国送了国书,但是,鲁侯现在只是一个没有了权力的光杆司令,他又能怎么办呢?
至于季康子,他怎么敢将妹子交给了齐国。
这丫头寻死觅活的,怎么都不跟叔父季鲂侯分开。
早早丧父的妹妹这个样子,季康子的心当即就软了,是以,对于齐使的到来,季康子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是,却揣着糊涂。
而从鲁国返回之后,鲍牧和田逆当即尽起屯兵在边境阿城的大军,朝着鲁国而去。
阿城正好处在齐长城的一处关隘处。
早些年的时候,齐人曾在边境上修建了一条城墙。
这就是齐长城。
实际上修建长城这件事,天下诸侯大都有做的。
比如楚人。
楚国在秦岭山脉靠临宛襄平原的一侧,修建了漫长的楚长城,燕人在边关修建了抵御中山国的长城……
齐国一样是在和世递鲁国的一侧,修建了齐长城。
这齐长城自少海(胶州湾)起,一直延绵到了黄河边上,将整个偌大的胶东半岛,分做了两半。
自齐恒公开始,齐国就开始修建这条军事防线了,直到现在近乎两百年时间,少海段还没有修建妥当呢!
而随着田白拿下了莒地之后,东段的修建,更是遥遥无期。
因为莒地南移太多……
阿城处在济水之畔。
济水乃是四水之一,在先秦时代,名声很大。
可以说,正是济水构筑了鲁国的西方边境。
而鲁国正是依靠着沂水、济水、泗水,才能在齐国的攻势下,延续至今。
阿地乃是齐国田氏掌握的大城之一,更是田氏的基本盘之一。
这个地方本是齐国五都之一,自然是富庶的很。
田氏当初拿到了这里,付出的代价可是很大的。
鲍牧并没有带了多少兵马,就算是加上田逆所带的田氏军卒,也不过是两万人马,两百战车而已。
他们的目标是灌地和阐地。
灌地乃是济水东岸的一个城邑,他与阐地正在大野泽之畔。
若是拿下了这里,济水虽险,但是,对于齐国而言,已经是没有了防御的作用了。
因为,这两个地方,与阿地一起,就会成为了齐人攻鲁的桥头堡。
可以这么说,只要这两个地方丢失之后,鲁国赖以为倚重的险关,就失去了作用。
到时候,占据了灌地、阐地的齐军,将会成为抵在鲁人腰腹上的尖刀。
两百辆战车,延绵数里道路。
济水是一道很是神奇的河流。
它自河南济源县的王屋山上的太乙池,其后三入地下三出地面,谓之三隐三现,是为最为奇特的一个河流。
自起始地至入海口,长一千八百四十里,但是在地下穿行的长度,就有一两百里之巨,堪称是沉迷莫测。
济水到了阿城这边的时候,与濮水汇集,形成了大野泽。
此时的大野泽南北五百余里,东西宽近两百里,堪称是一片汪洋。
大野泽之内,便是名动天下,响彻史书的盗跖团伙。
这盗跖,本是鲁国贵族,却是不满自家兄长继承了大夫的位置,而自己作为庶子,却是只能成为了一个族丁。
历史上著名的柳下惠,正是盗跖的曾祖。
大野泽这边,虽然就在鲁国齐国之间,但是,拥兵近万的盗跖,却不是鲁国可以战胜的。
盗跖为祸鲁国,攻城略地无数,以至于到了大城见到盗跖到来,只得关闭城门,据城严守,小城若是遇到了盗跖攻城,却需要赶紧上贡,用以自保。
偏生拥有精兵九千之众的盗跖,根本就不是鲁国这等国家可以对抗的。
你若是纠结了大量士兵,盗跖就带着部众朝大野泽里面一躲。
要知道这大野泽,消亡了大半之后,剩余的水泊叫做梁山泊。
由此就可以知道大野泽的雄伟。
盗跖带着人马,朝大野泽之内躲藏,鲁国拿他就没办法了。
若是稍微松懈了一些,盗跖又会带着部众袭扰鲁国。
是以,这盗跖为祸鲁国数十年,四处攻城略地,抢夺物资,抢夺妇女,但是,鲁国却是拿他没办法。
好在,这盗跖却也知道轻重,是以,他从来都是上岸抢夺物资,但是,从来不曾占据了地方,更不曾攻略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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