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到江南,由北往南八千里路,容景云为首的一行人不顾鞍马车骑之苦,日夜兼程赶往灾地。
一路马蹄声、车轮声作响,两个多月的路程,一行人生生只用了十七日,夜里都是骑在马上的。江南省境内,容景云和徐允章身着蓑衣骑在马上,极目望去,天空混浊阴暗,到处是一片惨不忍睹的荒凉景象。
驿站,河道总督张士尧及相关河臣早早等候在此恭迎京中下派大臣,众人遥遥望着,薄薄雨雾下,传来马蹄踏破水隅的声音,泥泞的道路那头先来了几匹马,张正尧丝毫不敢怠慢,赶忙迈步上前拱手相迎。
容景云翻身下马,径直走过来道:“事态紧急,大人不必拘泥小节。”
张正尧道:“承大人大量。”
容景云拱了拱手,“灾情紧急,容我不便多作寒暄。我等一路而来见百姓困饿、流离分别,大人可行了措施?”
张正尧想了想,谨慎答:“凡受灾之处,前两江总督已奏请停止今年秋赋。”
徐允章同下马来,闻言皱眉道:“百姓饿得快要死了,能等到免税吗?此时应赶紧督促知府、同知、通判和受灾地县令,迅速查明饥民人数,悉数发放官仓粮米。”
容景云点头,又着重道:“此事刻不容缓,急办!”
张正尧暗松口气,却仍然僵着脸请示:“是否按每人三斗定量放粮?”
容景云目光锐利地打量了他一眼,又转首与徐允章对视一眼,道:“每人给六斗,你不要怕擅自动用官粮,我等自当奏明陛下。”
张正尧这才放下心来,面色郑重长身而鞠,深深抱拳拱手:“臣替江南百姓多谢两位大人。”
京城。
天色愈来愈阴沉,雨点儿砸在芭蕉叶上声音渐渐大起来,又急又密。玉枝和香蕙把檐下的细竹青帘子放下了些,采薇抬手将窗子关紧,在案几上一只小巧的紫金熏炉里置了一块檀香。檀香性温,既解湿气,又宁心安神。
采萍一边绕线一边抱怨道:“外头的雨见天的下,停也不肯停。”
嘉月转头看向窗外,今年年景不好,阴雨连绵连个日阳儿都不见,佃户们储存的粮食自己吃还不够,更别说交租子了。
帘子一动,采萍端了用乌梨木雕的小茶盘进来,里头是井水湃过的西瓜葡萄。
“今年的雨水勤,瓜果也没有往年的好。”
嘉月转向采苓问道:“雨水太勤瓜果不甜倒也罢了,糟蹋了庄稼,庄上的佃户收成不好日子怕是要难过。可有派了人去庄上看看?”
没有主子的吩咐,底下的管事们哪有这份闲工夫?采苓摇了摇头。
“既这么着,”她微颦了眉,思虑道:“左右府中也不差这一项的银子,吩咐下去,王府下头的皇庄或农庄,统统蠲了这一年的租子。”
采薇含笑颔首,“这可是积善的好事,佃户们也必定感念。”
嘉月转身看着窗子,想了想,又转首吩咐道:“再让府中的采办们去购些布料,置办点粮食,派人送到佃户家里,缺衣就送衣,缺食就送食。”顿了顿,又说:“派两个信得过的人跟着,务必一一送到佃户手中。”
采薇怔了怔,诧异地抬头看她,欲言又止:“小姐这是……?”
“今年年景不好,如此也算全了咱们体恤的一番心意。”嘉月把衣袖轻挽起来,继续拿起针线,淡淡道:“再者,如今朝上朝下少说也有一万只眼睛盯着王爷,只等寻他的错处。咱们不能帮衬些个,也不要让人落了口舌,给他添了麻烦。”
采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陛下的御案上日日有江南上报来的折子,折子上写黄河水暴溢,江南百姓困饿,死填沟壑。徐允章上任后,首先下令随行官员督促各州县,迅速查明饥民人数,悉数发放官仓粮米,刻不容缓。又请陛下将灾民每人三斗定量加为六斗之数,陛下立刻下旨批允。
这日碧桃急急进来,后头跟着沈氏的陪嫁妈妈,李妈妈说是容母日日夜夜为儿子悬心,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消瘦了,大奶奶请二小姐快回去劝劝罢。嘉月一听,顿时心头焦急,少不得急着回去一趟看望母亲。
在这重重雨幕下,马蹄踏破水隅、车轮滚过泥泞,嘉月坐在车架里头,听采苓回禀说江南那边传来消息实在称不上好,黄河水暴溢而出,瞬间吞噬了河堤下大片良田和村庄,尸体、木板就漂浮在水面上,实在心惊。陛下听闻后,哀怅不已,辍朝三日。
容府。
下了马车后嘉月一路径直去了正院,正在打扫的丫鬟仆妇们蓦然瞧见出嫁了的二小姐,不觉一愣,又忙搁下活计请了安。
嘉月走进里屋,容母正躺在紫檀木制的贵妃塌上,身形消瘦了些,旁边的福寿纹紫金熏炉里燃着香料,熏得屋里甚是好闻。岑妈妈瞧见她,向她请了个安,静静退出去了。
容母微睁开眼,“嘉儿回来了?”
“母亲。”嘉月唤了一声,上前两步挨到她跟前坐下,窝在容母怀里。
容母揽住她的身子,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女儿的脑袋。
默了一会儿,嘉月伏在容母怀中闷闷道:“母亲可是在担心大哥哥?”
容母轻轻叹了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此去江南一行艰难,自你大哥哥走后,我这心里一直都悬着。”
嘉月压下心中的担忧,打叠起笑来劝慰道:“母亲如此,让大哥哥知道了,反而会心疼自咎。”
“我晓得,可我这心里……”
嘉月也知,这为母的牵挂担忧之情又哪是几句话就可以在心头铺熨帖的,只是见容母日日忧心,人都变得消瘦了,哪能禁得住这番折腾煎熬?总也得想个法子才成。
她思忖片刻,“如今江南灾情严重,与其在家苦苦坐等,不如我们叫府中的丫鬟婆子多做些衣裳褥子送去江南赈济,也不必讲究衣料华贵绣工精湛的,只保暖耐用即可。”
容母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见容母欣然接受,嘉月心里也高兴,免得容母整日里胡思乱想,郁闷惶恐真得了心疾。嘉月留下吃了午饭,劝慰了一番,又说了好些哄人笑的俏皮话,才乘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