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月起了个大早,外边候着的丫鬟听到内屋有响动,料是主子起了,端了盆桶水帕鱼贯而入,在三个采的服侍下梳洗一番,又有几个丫头进来帮她梳理头发。嘉月坐在镜台前梳头装扮,采萍进来传话:“小姐,潘妈妈和葛妈妈来了。”
“她们倒乖觉。”嘉月微微一笑,“请进来罢。”
过不一会儿,潘妈妈、葛妈妈走进屋来,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道:“请王妃的安。”
嘉月微微颔首,“两位妈妈起来罢。”又叫丫头赐了座,两位妈妈感恩戴德地坐下,“如今凤妈妈、花妈妈走了,厨房采买的一应事务都落到了你们身上,倒是辛苦两位妈妈们了。”
两位妈妈堆了满脸的笑,毕恭毕敬地说:“王妃这是说哪的话,您这是抬举我们,我们岂有不知的呢!”
“如今倒有一桩事要拜托给两位妈妈。”
“王妃有什么吩咐?”
“如今人手不足,两位妈妈也帮着瞧瞧有没有得力合心意的人手,凤妈妈、花妈妈虽走了,里头总还有些个不稳妥的,又有个风吹草动的……我为避嫌计,倒不好亲涉其中,两位妈妈看着办就是了。”嘉月的眼色颇有几分深意。
“王妃放心,我们是用老了的人了,心中有数的——都是些许蝇头小利就能拉拢好的人。”这两人心中清楚,比起在各处安插自己眼线心腹的苏氏,现如今这王妃才是个厉害的,心思缜密明白,也着实有手段。
嘉月眸中隐露赞许之意,她微微点了点头,“玉枝,送送两位妈妈。”潘妈妈,葛妈妈千恩万谢的拜过,退了下去。
已至三月,园中花木繁盛,带着一股舒爽的清凉。用好早饭后,门房来人禀报,说明家二奶奶来了,嘉月一听,忙唤了人去迎。
淑然穿着一身湖蓝色兰花刺绣交领裙袄,被一群丫鬟迎了进来。嘉月见她来,忙上前迎,两人亲亲热热地进了屋。
刚一坐下,淑然用食指戳她脑袋,嗔笑道:“几个月没见,你连个口信儿也不捎给我,显见是把我忘了罢?”
“姐姐可冤枉我了。”嘉月缩着脖子笑吟吟道:”前些时候园子里花树都还秃着,没什么看头,我正想等花儿开好了,邀姐姐来赏园子呢!”
“呸!你个颠倒黑白的,才不信你!”
见如此,嘉月一叠声地陪笑告罪,嘱她入座,又殷勤捧茶,淑然故作不依,只听得嘉月叫了几十声好姐姐,心里才舒服了,这才作罢了。
“我总也放心不下你,但瞧你如今气色皆佳,想必是过的极好的。”
“姐姐。”嘉月心中一热,握住了她手,“我知道姐姐都是为了我好。”
淑然拍了拍她手心,此时丫鬟上了一套官窑烧制的天蓝釉瓷茶具,她见服侍的丫鬟们都穿着一色青蓝色裙袄,脚步轻巧安稳,低头回话妥帖,心中不禁暗赞王府规矩果然严谨。
待茶水果点摆放停当,屏退了左右的下人,嘉月看了眼她身子,笑眯眯问:“姐姐如今可有好消息?”
淑然微感羞赧,颊上如饮了酒般热,摇了摇头,又渐露出些担忧的神色,“说到底,还是我福薄罢。”
“呸呸呸!”嘉月佯装微恼,“姐姐是最有福气的,日后定会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你这滑头!”淑然羞红了脸嗔道,忽又想到什么,有些迟疑道:“不过,我私心里还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见淑然吞吞吐吐的模样,嘉月握起淑然的腕子,亲亲热热道:“姐姐与我见外甚么,还不快说来?”
见她这样说,淑然方心下定了些,忧心忡忡的长叹一声,开口说道:“我怕自己身子有所不济,想请一位太医替我诊一诊脉,保养一番,我也好安心。我知道,这事儿怕是难为了你!若我没有这个福分……”
“姐姐这是说得哪里话!若是为这么个顾虑,依我看,不如对外诓说家中母亲卧床须得请太医诊治……自古以来都有讳疾忌医,女子闺帷更艰难,恶疾无疑是刀枪剑戟,传扬出去外人难免众多猜测,怕是对姐姐的名声不好!”
淑然见嘉月方方面面替她如此细心周全,心头大为感动,目中渐渐浮出一层水色微光:“妹妹,我,我……”
“姐姐别担心,我与王爷说一说,想是他会答应的。”她稍一转念,岔开话题灿然笑道:“近日京城里可有什么热闹事,姐姐快说给我听听,我日日只忙着整顿事务可闷得慌了。”
淑然心中一热,自然承她心意,点了点头,含笑道:“说起来,倒是有一桩。前不久,谢家刚办完一桩喜事,他家谢子桓求聘了刘家小姐刘玉珠为妻,刘玉珠是家中独女,她母亲又是昌平伯府的嫡长女,冲着这份面子,左近人家的官眷贵家娘子都去了。”
嘉月微一愣,刘玉珠?恍惚间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脑中渐渐浮现出刘家小姐目下无尘,自视甚高的一张模样来。
“昌平伯府的嫡长孙女,许配给无权无爵的七品武官,他家也肯?”
这般娇身惯养的掌上明珠,自然是挑了又挑,捡了又捡,门当户对的勋贵子弟多如牛毛,又怎会独独瞧中了这样人家?
淑然笑了笑,“一开始也是不肯的,只是刘玉珠铁了心要嫁,三日一小闹五日一大闹,不管谁去劝说都不肯听,刘大人被气的狠了,只撂下一句‘日后苦也好甜也罢,都由她一个人担着’,便也同意了。”
嘉月也起了好奇:“这刘家小姐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为何会对谢家公子这般执意下嫁?”
淑然自是明白她所指,旋即说明:“这说来也巧,就在几个月前刘玉珠随家中母亲去国露寺,礼完佛后在寺里逛了一圈,谁知竟迷了路,又中了暑气,身边的妈妈有事在身都不在,只几个小丫头年纪小,不顶事,急的团团转,多亏了谢家公子碰巧遇上了,遣了人去找她家人,又怕唐突了女眷便又请了方丈陪同,送了刘玉珠去禅房歇息。刘家对谢家公子感激又感激,刘玉珠醒来后难免有了些才子佳人天缘凑巧的心思。”
嘉月一笑,“可见是天定的缘分了。”
淑然点一点头,笑着说道:“正是如此,不日后谢家公子主动登门拜访,说是对刘玉珠惊鸿一瞥,已是倾心,期期艾艾地流露出求娶之意,刘大人脸色一沉便要发作,碍着救命恩情便敷衍过去了,本以为这事就此揭过了,哪知刘家小姐听闻后大吵大闹执意要嫁给他……如今京城里都道谢家公子对她一往情深,令人羡艳呢。”
嘉月戛然敛了笑意,神色微变,淑然见她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只听她缓缓道:“若我说,当初谢子桓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姐姐可信?”
淑然愕然,久久才回过神来,又急切道:“那,那她对刘家小姐的情义……都是假的?!”
嘉月默了默,简短道:“八九不离十。”又将当日谢公子登门之事细细说与她听。
她的心头似被泉水涤荡而过,一下清明。现下细细想来,自打谢子桓登门流露出求娶之意,母亲对谢家的热情明显下降了,诸般种种,大略心中也是看得透彻,早有章程了。
淑然在一旁听了,思索片刻便了然了,她冷冷一笑:“什么倾盖如故,情深几许?我看他不过是为了能够享着尊荣,做副深情样子罢了。”
谢子桓登门流露求娶之意,极力想促成这门亲事,原是有缘由的,若有容家这么一个姻亲在朝中守望相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般看来,倒也说得通了!”淑然心头恍然,面上微露出忿然,“你想,这门亲事于谢家而言,端的有裨益。谢家武将出身,又无实权,而我朝自来便是重文轻武,武官见文官低三级,他家是想借着这姻亲攀附个清贵世家大族,即可入清流门第,又能形成盘根错节之势,在朝中更能站稳脚跟罢了。”
嘉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世代荫袭的武官家族,本就难与清流文官搭上关系,正如清浊两道,界限分明,如今谢家想借着姻亲之事脚踩文武两道,左右逢源,家族便可长盛兴旺。
淑然看了她一眼,叹道:“还好你当日警觉,未曾轻信,这竟也是个喜好富贵权势之人。婚姻之事事关终生,却不是几句好听话就能敷衍过去的,他如此费心筹谋,使计牵线搭桥博富贵,这般做派,终究坏了礼义道统了……”说罢微微叹口气,目带不忍:“听说那刘家小姐,家世好脾气大,这才成亲没多久,日日斗气使性,时日长了,怕是夫妻情分也都没了。”
嘉月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倘或真为了攀附岳丈家的势力才求娶,便该有伺候大家千金的准备。”
淑然明白她的意思,不禁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