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招待将酒送了上来,介绍道,“eltville(地名)matheusmuller(驰名香槟工厂)1937年出品的。”
将两只水晶高脚杯放在两人面前,继续道,“有人出高价,我都没有出售,就等着您了。”
科萨韦尔从容不迫地笑道,“谢谢。”
女招待将白色餐布套在酒瓶外,拧开盖子,给他倒了小半杯。
他拿起酒杯,放在鼻尖下闻了闻,然后轻轻一晃,抿嘴啜了一小口。
服务员问,“如何?”
他点头,“口感很不错。”
于是,她又转向唐颐。见她要给自己倒酒,唐颐忙伸手挡住酒杯,道,“不必了。”
“为什么?”科萨韦尔问。
“因为我不会喝酒,会醉,醉了后很糗。”
他双手交叠,手背向上托住下巴,似真似假地道,“我倒是很想看你醉了后的模样。”
见状,服务员在一边插嘴,“这香槟的酒精含量并不高,轻易喝不醉。”
科萨韦尔斜着脸,挑高一边眉头,表示赞同。
她没办法,只好松手。等酒杯满上,服务员退下,餐桌上只剩下两人时,他先发制人地举起酒杯,“那么,为了我们的过去、今天和将来,干杯。”
水晶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先干为敬。
香槟酒带着一股淡淡的甜味,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酸涩,唐颐浅尝一口后,也跟着喝干了杯中的酒。
科萨韦尔又替两人满上。
德国人的牛排并不是那么的合胃口,配菜也过于简洁,唐颐晚餐没吃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觉得酒精度低,酒水又带着一股甜甜的味道,所以受人喜爱。不知不觉,她已三杯入腹。
望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庞,他依然胸有成竹地笑着。
为了助兴,饭店里请来了乐队,在钢琴鼓乐的伴奏下,歌手放声高歌,一顿饭吃得很是热闹。大概是酒精渐渐地上头,唐颐觉得其实少校的这张脸也不是那么的严肃,看上去,好像也挺温柔的。
气氛活跃了起来,两人谈笑风生,确切地说,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而他只是含笑聆听。
唐颐回忆了很多往事,大多数是小时候在中国的,零零散散。偶然也会窜过一些在欧洲发生的,一处处的场景,如同一块块破碎的镜面,拼凑出她的记忆。
科萨韦尔一直都很安静地坐着倾听,微微的笑,深情地凝视。只有,在她无意中提起西里西亚时,那双深不可测的蓝眼才会闪烁出一缕精湛的光芒,充满某种讲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说的,他都懂,甚至和自己一起经历过一样。
一个话题告一段落,四周陷入沉默中,然后,就听他在那里问,“这些日子在乡下,你过得好吗?”
她点头,“就是有些无聊。”
他继续问,“都做了些什么?”
“什么都做,帮瓦尔纳收拾屋子,修剪花草,清洗衣服,还有看书背单词。”
科萨韦尔赞同,“没有人陪你打发时间,确实挺无聊。”
“也不是。其实也有很多事可做,比如洗衣服,偷懒一天,就堆积了好大一堆。”她忍不住抱怨起来。
“他们还让你洗衣服?”
“也不是,都是我自己的,还有麦……”说到这,突然刹车。
“还有什么?”他挑眉。
看见他那双清湛的眼睛,她眼皮一跳,忙干笑一声,掩饰道,“都是我自己的衣服,洗完还要晒干。”
他叹了口气,“看来你在乡下的生活很滋润,一点也不怀念巴黎的人。”
“父亲吗?”她立即反驳,“谁说的,我很思念他。”
“你心里只有一个父亲?”
她没听出他的暗示,不解风情地道,“你是说丽塔?我偶然也会想起她。”
他一声叹息,不再多言。
唐颐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能重返巴黎?其实,我还是怀念城市生活。”
科萨韦尔不答反问,“你想回去吗?有人陪着,又能随心所欲……我怎么觉得你在这里乐不思蜀?”
她鼓着腮帮,“哪有,我只是在苦中作乐。”
闻言,他不由莞尔,挑了挑眉,“苦中作乐?”
“这几天把一辈子的家务活儿都做了。”说着,还有些委屈,便将手伸出来放在他面前,“你还能看出来,这是一双弹钢琴的手吗?都快成大妈的手了!”
他忍俊不禁,握住她的双手,摸了下,道,“没有茧子,或许还有救。”
“其实,我觉得,你也不是那么可怕。如果你愿意多笑笑,会更让人觉得亲近。”
听见她的感悟,他展开眉峰,道,“我不需要别人的亲近。”
闻言,她突然想起来了,道,“对哦,你说过你有洁癖。”
“我也说过,你不是不是别人。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我很乐意和你多‘亲近亲近’。”
瞧这话说的,多让人想入非非啊。
唐颐心脏漏跳一拍,不安地抽回手,转移开话题道,“这酒可真美味。”
“喜欢就多喝一点。”听她这么说,科萨韦尔又替她满上了一杯,语气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自豪感,“法国虽然是产酒盛地,但我们德国的香槟也不容小觑。”
“那天我听见那个上尉说起,你拥有一座酒庄。”
“是的。”
他拿起酒杯正想和她碰杯,谁知这时,屋子某处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连带整个建筑物都震动了下。这突如其来的异状,让沉浸在欢乐气氛中的人们一下子回不了神,但悲剧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相隔几秒后,激烈的震荡再度袭来,且此起彼伏,一瞬间饭店里硝烟四起。
美好的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和酒杯餐具被砸碎的声音,饭店里乱成了一团。
混乱中,有人在那问,“刚才那是什么?英国人的轰炸吗?”
没人顾得上去寻找答案,因为更可怕的事情还在持续发生,不知是被人点了炸药还是煤气管道破裂,亦或者是两者皆是。总之,爆炸声此起彼伏。就连天花板上的水晶大吊灯也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不停地来回摇摆,仿佛随时都会坠下。局势完全失去了控制,动.荡不堪。
科萨韦尔低声道,“不是轰炸。”
“那是什么?”
“暴.乱。”
唐颐神色一变,难道又是地下党策划的另一出报复戏码?
不等她将心中疑虑问出口,新一轮的爆破又开始了,没人知道这些人将炸弹具体埋在了哪里,就算知道,一时半会也逃不出去。火苗舔舐了酒精,在屋内瞬间燎原,有人来不及逃脱,身上着了火,在地上滚动,尖声嚎叫。
那叫声太悲惨了,简直无法入耳,身为同类,唐颐做不到无动于衷。于是,她飞快地将桌上的香槟从冰桶里取出,将所有的冰水倒在白布上,几步跑过去用湿布扑灭那人身上的火焰。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做到这些,科萨韦尔眼底闪过惊诧。显然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勇敢,更镇定,能承受的更多。
接连的爆炸,让房梁地基开始松动,屋顶有了一大片的裂缝,碎瓦破砾如同流星雨般飞落下来。科萨韦尔神色一凌,暗道,现在可不是分心的时候,先要保住两人的小命,才能规划未来!
他走过去,抓住唐颐的胳膊,一把拉了起来,道,“走,我们必须离开。”
“可是他……”
“作为一个陌生人,你已经做得够多了,难道你要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
他说得声色俱厉,她不敢反驳,跟在科萨韦尔没再回头。被火势逼到房子的边缘,身后有一扇窗户,是唯一的退路。
“跳下去。”
“什么?”她回头看了眼窗下,这里是两楼不说,下面是一片荆棘横生的灌木丛。
他张嘴又说了什么,可这时,大厅正中央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倒塌声吗,将他的声音完全给掩盖了。两人同时回头望去,原来,屋顶上的吊灯经不起这样的震荡,终于断了最后一根铁链,呼的一声从天而降。这个庞然大物当空坠落,来不及逃开的人们,连带桌椅摆设,一起被压在了下面。就听一片哗啦啦的断裂声,带着鬼哭狼嚎似的惨叫,在废墟里回荡。
当这悲剧发生的一刹那,科萨韦尔完全没有细想、也没有犹豫,伸手环住唐颐的腰,迅速和她交换了个位置。将她紧紧地压在墙上,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挡住一切潜伏在四周的危险。这瞬间爆发出来是不经过大脑的本能反应,一个步步为营的人会做出不顾生死的行为,不但她没料到,就连他自己……也同样没想到。
十分钟前,这里还是歌舞升平的天堂,现在已然成为了浴血夺命的地狱!
透过他的肩膀,唐颐看见地上的水晶吊灯上插了一个人,是刚刚被自己救过火的人。只见,那尖锐的铁钩从胸口插入,一直到腹背穿出,就像平日里的烧烤串。受了这样的重伤,这人居然还没断气,还在挣扎,在苟延残喘。鲜红的血从他身体中流出,顺着钩子蜿蜒而下,彻底染红了那昂贵的水晶。
那人的眼珠突然一转,看见了她,然后死死地盯着她。被一个半只脚已踏入地狱的人这样凝视,是何等惊悚!
唐颐不是军人,没有优良的心理素质,看见这样的场景,顿时崩溃了。忍不住失声尖叫了起来,用力拉扯他胸口的衣服,扭动身体,想挣脱束缚,从这里逃出去,逃出去升天。
见她神色不对劲,科萨韦尔即便不回头,也能猜到她必定是看见了什么不堪入眼的惨象。若是可以,他必定好言安抚,可现在,时间不许。经过连番爆炸之后,这里已在倒塌的边沿,况且,他无法确定是否还有炸弹没被引爆。
“别去看,别去想,我们要从这里逃出去!”他握着她的肩膀,挡住她的视线。
可是,唐颐被刚才的画面惊悚,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进去,眼睛看到的只是那个濒临死亡边缘的伤者,以及这一片发红的火海。她哆嗦着嘴唇,若不是他的支撑,几乎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稳当。
见她这模样,科萨韦尔既焦心又忧虑,狠狠心,用力抽了她一巴掌。
伴随着脸上的刺痛,她眨了几下眼睛,一下清醒了。这一切都不是梦,醒过来还是在延续,压不住翻腾在心底的恐慌,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看见她的眼泪,再加上脸颊边的红印,他心中一阵愧疚。明知没时间安抚,却还是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慎重发誓,“我发誓,我们不会死在这儿,相信我!”
一字一句,都说得铿锵有力,那一双浩瀚如海般的眼眸里,诉说着坚定不移的承诺。她一怔,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个男人没有选择离弃,而是与她生死与共。
科萨韦尔见她怔忡,便伸手捧住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没想到第一次主动,竟是这种情况下……
也是命不该绝,他们一开始吃饭的位置就远离正中心的爆炸点,而适才唐颐不顾生死的救人行为,又让他们再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科萨韦尔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这样多少可以抵挡掉一些摩擦。
“我先跳,然后会在下面接住你。”
她望而生怯,摇头道,“我……”
他伸出食指点住她的嘴唇,阻止任何即将出口的话,沉重而庄严地说,“相信我。”
中国有一句话,患难见真情。那么,现在的这种情况算不算患难?他这样的不离不弃,又算不算真情?
唐颐深吸了一口,压下心中的恐慌和无助,点了下头。
见状,他对着她笑了笑,这笑容比身后的火光更耀眼。
虽说科萨韦尔出身贵族,但毕竟参过军,这六七米的高度还难不倒他。只见他双手撑在窗台,腿部用力一跃,动作利索地翻出了窗口。
好在这是老式建筑物,墙壁上的浮雕成了他攀岩的垫脚石,几个起落,他已经稳稳当当地到了地面。
唐颐环视四处,然后拉过一张椅子,一脚踩了上去,可等到爬上窗台往下一看,顿时头晕。这里离地面的距离说高不高,但也绝对不低,尤其是对有恐高症的人来说。
见她迟疑不动,向来镇定的人也乱了方寸,他展开双臂,将自己的胸膛迎向她,叫道,“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刚说完这句话,屋里陡然爆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声,窗口的人影一晃。那一秒,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看世界杯咩?7月4德国对法国,为毛我有种世界大战的既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