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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纷纷扰扰前尘事(1 / 1)

得巴山石、巴山虎相救,铁牛儿与杨一知捡得性命,逃下山时已狼狈不堪。

金城派和宋军仍在这一带搜捕,他二人哪敢停留,又不敢再向北走,径向南逃出两百多里,到了汝州方才停脚。

杨一知心念师兄,又见金城派势大,便说道:“铁兄,如今别无去路,你我不若到我师兄那避避风头。我师兄的功夫远在我之上,便是金万城来了,也不需怕他。”

铁牛儿连遇强敌,再不敢小觑中原英雄,便答应到天门山暂避。

四人一路南行,过邓州、襄州,经江陵至酆州、鼎州,再折道往西。一路翻山越岭,涉溪过河,风餐露宿,少不了要吃些苦头。过了了半月有余,四人已快出鼎州地界,天气也慢慢暖和起来。

这一路风光甚美,铁牛儿、杨一知和贺芝仙常年走南闯北,这些景致见得多了,再说也无心留意景色,上官云却乐在其中。

过了鼎州,远远便见一片苍茫的大山横亘在前,那大山拔地擎天,山势陡险峻拔,景色更是雄奇壮丽。

在大山最高之处,却有一奇峰耸立,山峰中间洞开,玄朗如门,又如明镜高悬,又似天门独启。那山洞位于千寻绝壁之上,更觉气势磅礴,巍峨高绝,看那样子,定然是天门山天门洞无疑。

几人一路辛苦跋涉,终于到了天门山下,众人虽然疲累,见到这景色都精神一振。这里山高林密,到处都是悬崖峭壁,更无甚道路,饶是铁牛儿与杨一知身具高强功夫,可他们各带着一人,也走得格外吃力。

走了半天,天色渐晚,那奇峰却还在两个山头之外。抬头望去,那奇峰就似悬在头顶,皎洁的月光从洞中透下来,团团云雾在洞内吐纳翻涌,宛如幻境,四人不禁暗赞天地造化之神奇。

两人手攀脚爬,带着贺芝仙与上官云又走个多时辰,这才来到奇峰之下。

自峰脚看去,就见奇峰高耸云霄,足有两三百丈高,其上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半尺宽的小径可以攀援。

铁牛儿与杨一知也不再歇息,分别将贺芝仙与上官云负起,自小径向上攀爬。

不到一刻,四人来到天门洞前的缓坡,缓坡长宽不下百丈,乱石中长满了松柏杂草。

只见山洞高有四五十丈,宽深都不下二十来丈,人在洞中更觉壮丽雄伟。这山洞乃是山石崩落而成,山洞前后早已贯穿,整座山峰只剩最外一层山岩,见此景色,几人不免又暗暗称奇。

山洞深处有四五间木屋,此时已是半夜,木屋并无灯火亮起,想来木屋主人已睡着了。

杨一知、铁牛儿、贺芝仙与上官云四人穿过乱石树木,向木屋走去,地面山石颇多,行走艰难,幸好月光尚算明亮,几人也不致崴了脚摔了跤。

来到屋外约五六丈,众人闻到一股异香,杨一知暗叫一声不好,立时周身又麻又痒,紧接着就如万虫噬咬,真个痛如骨髓。四人痛痒难耐,都用手抓挠,谁知越抓越痛痒得厉害,都不由得倒在地上来回翻滚,更是痛嚎起来。

此毒名为噬魂销骨,乃杨一知那师兄独创,初中毒时只是麻痒,转眼间浑身就如千虫万蚁在噬咬,最后更如同万蚁入髓般痛苦难忍,真个是噬魂销骨。

这毒虽极是厉害,却不立伤人性命,若能守住心神,苦熬上半个时辰,体内毒性自然而解。但世上又有几人能有如此毅力,能忍耐万蚁噬骨的痛苦?

杨一知不会解噬魂销骨之毒,也只有紧咬牙关苦苦忍耐,只盼师兄能早些相救。

就听木屋中有人冷道:“几位还是走罢,如此又是何苦?当年之事,我并不清楚,我们多年交情,几位莫再让老夫为难。”

杨一知大叫道:“师兄,是你么?我是杨一知。”

那人冷哼了一声,过了一阵才说道:“师弟,你既还认我,为何还和他们一起来逼我?你还是下山罢,不然,休怪我不念同门之谊。”

他话说完,空中就传来阵阵恶臭,四人几欲呕吐,但浑身痛痒却减轻了许多。

四人爬起身,杨一知奇道:“师兄,你我多年未见,为何说我来逼你?有谁敢来逼你?”

那人冷笑道:“当我不知你所想么?你何需拿这话来诓我,当年那事,我也不比你知道得多,你便走罢。”

杨一知颓然道:“师妹失踪这么多年,可我却半点消息也打听不到,我悔不当初,早已没有那番心思,你何必疑我。”

那人奇道:“咦,你不知师妹回来了么?”

杨一知浑身一颤,惊道:“你……你说什么?”

那人道:“有人在北方见到师妹了。”

杨一知如泥塑木雕般呆呆站着,他眼中含泪,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师妹回来了,师妹回来了么?”

“想不到你竟不知情。”那人叹道,沉吟一阵,他又问:“你今日又为何来此?”

杨一知不答反问:“师兄可知师妹现在哪里?”

那人痛不欲生,道:“师妹,师妹她恐怕已经死了。”

杨一知陡闻噩耗,难免精神恍惚,险些栽倒在乱石中,他稳住身子,木然道:“师妹……师妹她去了么?”

“当年若不是你,师妹怎会失踪,今日更不会死于非命了。”那人怨道。

杨一知反唇相讥:“你就脱得了干系么?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我师兄妹哪会遇到那件物事?”他顿了顿,又咬牙问道:“师妹到底是何人所杀?我杨一知定要灭他满门,将他挫骨扬灰。”

那人问道:“你真不是和他们一道来的?”

杨一知压下满腔悲伤与怒火,实说道:“我带了几个朋友来你这避一避,过些时日就走,你我师兄弟一场,我何时对你说过谎话?他们到底是谁?”

那人道:“进来说罢。”接着茅屋中就亮起了灯光。

铁牛儿虽然武功高强,但想到刚才中毒后的痛苦模样,他却不敢迈步。

杨一知牵了上官云,道:“铁兄,我师兄的毒术虽是天下第一,却从不伤人性命。只怕有仇家上门挑衅,不得已才用毒御敌。”

铁牛儿虽仍有顾虑,却也不敢违逆。

来到木屋前,只见一名五十多岁,相貌清矍的老者负手站在屋中,老者看着杨一知,也不言语。

杨一知走到老者面前,躬身一礼道:“多年未见,师兄一向安好?”

老者抚了抚颔下胡须,道:“为兄当然比不上师弟逍遥快活,毒书生杨一知的名号这些年在江湖上可是响得很哪。”他言语之中不免讥讽之意。

杨一知不以为意,指着铁牛儿、贺芝仙及上官云道:“我这几个朋友得罪了人,想在师兄这暂避几天,不知是否方便?”

老者冷哼道:“若不嫌山野清寒,住下便是。”

铁牛儿堂堂一派门主,贺芝仙也是一代名宿,若在平时,他们哪里受得了这冷言冷语。可他们先前已见识了老者的下毒功夫,自知这人是惹不起的,都不敢发作。

杨一知问道:“师兄既在屋外布了噬魂销骨,莫非有强敌在附近?师妹到底被何人所害?”

老者道:“那几人你见了自然知晓,可惜他们并未说清到底是谁杀了师妹。”他看了贺芝仙一眼,道:“在我这还需得着用绝脉化功丹害人么?”

杨一知赶紧给贺芝仙服了解药,又将其哑穴解开。

贺芝仙试了试内力,发觉运功无碍,他拱手向老者道了声谢,道:“贺某不请自到,不敢打扰阁下清幽,这就告辞。”说着就想要走。

铁牛儿也不敢阻拦,他急道:“杨兄,这……”

杨一知道:“贺前辈,天色已晚,不若待明日再走,你看如何?”

“二位好意,贺某心领,来日必当厚报。”贺芝仙哪敢久留,他脚下一晃,已到了屋外。

也不见老者有何动作,贺芝仙刚走出数丈,却又扑倒在地,接着又大声痛嚎,看样子又中了**噬骨。

老者淡然道:“在下未尽地主之谊,贺兄何需如此匆忙?”他话说完,贺芝仙身上的毒性就已解了。

这施毒解毒的功夫已出神入化,贺芝仙再也不敢造次,他缓缓站起身,悻悻走到木屋中不再言语。

老者见上官云一副痴呆模样,微怒道:“这孩子怎如一个傻子般?师弟,你这些年长本事了,连个小孩儿都不放过么?”

杨一知战战兢兢道:“这小孩儿一向如此,我也不知他为何痴呆,更不是我下毒将他弄成这样。”他看着贺芝仙,想要问其原由。

贺芝仙不敢不答,赶紧道:“他是贺某故人之子,前些时日父母双亡,心神受了刺激,是以变得痴痴呆呆。”

老者上前,撑起上官云的眼皮看了看,自语道:“奇了,若心神受损,他双眼瞳孔必异于常人。可他瞳孔毫无异状,何以会变得痴痴痴呆?”说完又轻抚颔下胡须苦苦思索。

此人不仅毒术天下一绝,医术也极高明,更喜医治疑难杂症。他见上官云看似痴呆,却无痴傻之人的症状,正如好武之人见了武功秘笈一般,动了探究之心。

几人见其思索,都不敢出言打扰,铁牛儿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老者思索了一柱香时间,说道:“容老夫独自想想,明日定要查明这孩子痴呆之因。”他不等几人答话,径回厢房去了。

杨一知道:“贺前辈既已见识了我师兄的功夫,还望莫生别样心思。”

贺芝仙讪笑道:“杨兄放心,贺某不敢造次。”他虽比杨一知大上三十来岁,显是将杨一知抬得高了。

四人当晚木屋住下,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四人就被吵醒,那老者大笑道:“哈哈哈,定是如此,哈哈哈哈……”

几人来到正屋,只见老者满脸憔悴,双眼红肿,显然通夜未睡。

老者走到上官云跟前,笑道:“定是这孩子心中有股郁结之气,一时阻了心智,只需在百会、风府、天冲、听会、天池、玉枕以及膻中、气海数穴施针,导出他那股郁结之气,必可痊愈。今日老夫便要替他施针治疗,哈哈哈哈……”

几人匆匆洗涮一番,老者将上官云带入厢房,让杨一知在旁搭手,铁牛儿和贺芝仙均留在外间。

老者将银针及艾绒一一准备妥当,杨一知先让上官云平躲在床上,便要将其衣服脱掉。他将上官云内里小衣解开,其中一件物事便掉了出来,正是当日何凝霜给上官云挂在颈脖上的玄色玉牌。

杨一知一把抓到到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他双手逐渐哆嗦起来,惊声叫道:“师兄,你看这是什么?”

老者本在一边将艾绒搓成细条,听见杨一知说话,转头只看了一眼,他的双眼就再也离不开了,他惊道:“是……是……是那件东西。”

杨一知抓起上官云胳膊,将玉牌在上官云眼前晃了晃,大喝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快说!”

上官云的胳膊被抓得生痛,他惊恐不已,但他只是紧咬双唇,并不说话,就连脸上也无甚表情,就似不知不觉一般。

老者将杨一知推开,喝道:“他不是个傻子么,你问他又能问出什么来。”

杨一知两步冲出屋去,将玉牌举到贺芝仙眼前,大声道:“贺前辈可知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贺芝仙奇道:“这不是那孩子的东西么?这是故人临死留给他的。”

铁牛儿毫不知情,干脆冷眼旁观。

杨一知怒喝道:“贺芝仙,你快说,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贺芝仙还未开口,就听屋外一个声音道:“我告诉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三人循声转头,只见木屋数十丈外站着三男一女。

一名高瘦老者高声道:“莫兄,我兄妹四人好言相询,你却推说毫不知情,为何这物事却在杨兄手中?你我多年交情,我兄妹只想一观究竟,你何需瞒着我们?”

杨一知走到屋外,嘿嘿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四个畜生,难怪!难怪!”

一人尖声说道:“放屁!我们兄妹四人,江湖人称昆仑四仙!你才是畜生,杨一知,不是一只羊么?”这人身躯短小,四肢却极长,长得尖嘴猴腮,整个一只大猴模样。

杨一知听其取笑自己,也不恼怒,问道:“这么说来,我师妹的消息是你们说的了?”

那尖嘴猴腮的说道:“嘿嘿嘿,你想知道?我偏偏不告诉你!”

老者也从屋内走出来,说道:“四位来得好及时,我师兄弟也是刚刚发现此物。”

一名面色蜡黄、额头突出,身体极瘦、双臂奇粗的中年说道:“这里这么多人,莫不是你请的帮手?”

老者道:“唐兄哪里的话,他们只是来暂避几天,并不知晓四位也在此。”

那名高瘦老者道:“莫兄还是不愿请我兄妹进去坐坐么?”

老者道:“既如此,几位便过来罢。”

那尖嘴猴腮的说道:“你那屋里尽是蛇虫鼠蚁、瓶瓶罐罐,我可不愿进去。”

身体极瘦的中年道:“你不再对我们下毒了么?”想来他们已吃了不少苦头。

那女的生得极美,她轻掩红唇,吃吃娇笑道:“奴家胆子小,最怕蛇虫鼠蚁了。”

尖嘴猴腮的嘻嘻一笑,道:“四妹,你不是蛇么?莫非你便害怕自己?”

那女的拿秀目瞪了他一眼,不再开口。

老者道:“若四位害怕,那便回罢。”言毕就返身进了屋。

尖嘴猴腮那人说道:“谁说我怕?”他话音刚落,已到了门口,轻功显然不弱。

身体极瘦的中年道:“你不怕,我自然也不怕。”他紧跟尖嘴猴腮那人身后进了屋。

那女的娇笑道:“奴家便是害怕,也只得来看看了。”她不紧不慢,一步三摇,看得人心神荡漾。

高瘦老者道:“莫兄稍待,我再叫个朋友。”他纵身就往悬崖下跳去,不多时,他又如一只大鸟般自悬崖下扶摇直上。他手中虽带得一人,却显得极其轻松,这轻功只怕还在贺芝仙之上。

他进屋后,一把就将带来那人扔到门后,那人护住满是血疤的脑袋,老老实实蹲在门后,也不敢抬头看众人,显然被这四个怪人打得怕了。

高瘦老者看了看贺芝仙与铁牛儿,道:“杨兄不帮霍某介绍一下新朋友么?”

杨一知指着铁牛儿道:“这位是杨某的朋友,定州金刚门门主铁牛儿铁兄。”

不想那尖嘴猴腮的人却接口道:“原来是一头老牛,又是一只畜生。”他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却连自己也顺带给骂了。

铁牛儿气得圆瞪双眼,指着那人道:“你……”但见这几人功夫高强,他却不敢骂人。

高瘦老者抱拳道:“铁兄,我这兄弟最爱占人口头便宜,还望铁兄多多包涵。”

铁牛儿冷哼一声,气呼呼一拱手,算是认识了。

杨一知又指着贺芝仙道:“这位不算得杨兄的朋友,只是识得而已,追魂叟贺芝仙。”

那尖嘴猴腮的又道:“何来仙气?”

那极瘦的中年人接嘴道:“倒有些鬼气。”

有了铁牛儿这前车之鉴,贺芝仙早有所备,他笑笑了事,却未注意到门后那人浑身直颤。

杨一知又指着上官云道:“这位是贺兄故人之子,名叫……”说着便看着贺芝仙。

贺芝仙接道:“他叫上官云。”

杨一知又指着高瘦老者四人道:“这四位是昆仑四兽……”

尖嘴猴腮那人抢道:“昆仑四仙!”

杨一知干咳了一声,笑道:“昆仑四仙,这位是鹤叟霍无羽霍兄。”

那尖嘴猴腮自己开口道:“我是猴仙侯其末。”

那名极瘦的中年接口道:“你不是猴怪么?甚么时候改成猴仙了?”

杨一知笑道:“侯兄所作所为,倒和这个怪字相符,这仙么,除了白妹妹,是谁也当不起的。”

侯其末一张怪脸气得通红,引得众人大笑。

杨一知又说道:“这位是铁臂螳螂唐易唐兄,这位娇艳如花的妹妹是白娘子白如姣。”

众人抱拳道声久仰,铁牛儿问道:“不知杨兄的师兄是江湖中哪位人物?”

杨一知笑道:“想必铁兄早已听闻,只不过不认得罢了,江湖人称阎王敌的莫三味便是在下师兄。”

贺芝仙与铁牛儿惊讶万分,阎王敌莫三味的名号在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世人都道莫三味医术世间无双,却不知他的下毒功夫更加出神入化。

杨一知心念师妹,问道:“霍兄,我师妹到底是怎回事,还请告知?”

霍无羽摆摆手道:“此事不急,我自会慢慢说与你知晓,不知杨兄从何得来的黑色玉牌?”

杨一知指了指上官云,道:“玉牌原本挂在这孩子颈上,我也是刚刚拿到手。”

霍无羽道:“这玉牌可否借我看上一看?”

杨一知早将玉牌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他取出玉牌递给霍无羽。

四人将脑袋凑到一起,看了半天也未看出什么来,只得将玉牌还给杨一知。

杨一知道:“霍兄说说我师妹之事了么?”

霍无羽走到门后,提出一人扔到屋中,道:“此事需得问他。”

侯其末喝了一声,那人赶紧站起,刚一抬头,上官云就大叫着扑上前去。他对着那人又打又踢,嘴中哭喊不断,那人虽被小孩儿踢打,却也不敢还手。

众人均觉蹊跷,贺芝仙却说道:“原来是你。”他不由脸色大变。

铁牛儿也认出那人,正是刘充。

上官云状若疯狂,几失心智,莫三味上前捏了他的昏睡穴,又将他抱到厢房中休息去了。

杨一知道:“霍兄,此事不简单,还请告知原委。”

霍无羽清了清嗓子,将一切徐徐道来。

当日刘充率金城派众人逃出木塔后,便四散逃生,他见辽兵在南,干脆一路西逃。辽兵却一路寻踪而至,其间大小相战十余场,均被刘充逃了出去。

七八日后,刘充已到西夏兴庆府,终被十多名辽兵围在山谷。刘充拼死力战,杀了三名辽兵,好不容易逃出重围。他边杀边走,刚出山谷,就遇到侯其末与唐易。

这两人脾气本就古怪,向来多事,当即就打退辽兵,又将刘充擒住,想要问个究竟。

起初刘充也颇强硬,被侯其末连施酷刑后,不得不开了口,将众人为何到燕云以及佛宫寺的一切说了出来。

其他倒还罢了,但何凝霜的名字侯唐二人却熟悉得很,两人震惊无比,他们当即寻到霍无羽和白如姣,说了事情原委。

昆仑四兽本就知晓当年之事,商议一番后,先到了应州查看,却只见到满地灰烬。他们又转而向南,欲向莫三味问个明白,未曾想莫三味却是一问三不知。

侯其末与唐易恼羞成怒,竟对莫三味动了手,可他们哪讨得了便宜,吃了噬魂销骨的苦头后就再不敢靠近,每次就乱石外言语相激。

杨一知更加疑惑,他拿出玉牌,道:“贺前辈,这玉牌既是你故人留下的,可否告知这故人姓甚名谁?”

贺芝仙惊惧万分,生怕众人知道自己对上官云所为,他不敢托出实情,假装筹措道:“这……”他看了看刘充,未再说下去。

刘充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瑟瑟发抖。

杨一知看了看铁牛儿,道:“贺前辈若担心与铁兄之仇,我与师兄便替你求个人情。”

铁牛儿哪敢违逆,点头道:“铁某这回便不与你为难,大仇他日再报。”

贺芝仙心中惊惧,不置可否。

杨一知又诚心诚意道:“实不相瞒,这玉牌乃是我师妹何凝霜随身之物,还请贺前辈告知其中情由。”

贺芝仙只得开口:“这玉牌的确是何凝霜给这孩子的,这孩子乃是何凝霜与金城派弟子上官平的遗子,只可惜他夫妇二人已葬身大火之中了。”他唉声叹气,假意伤感。

杨一知与莫三味震惊异常,两人又悲又喜,悲的是何凝霜失踪多年,刚回到中原就已身亡;喜的是老天开眼,竟将上官云送到了他们面前。

贺芝仙又将木塔中发生之事讲了,却将他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更未透露自己对上官云所施毒手。

杨一知再难忍下这口恶气,劈头就是一掌,将刘充打了个脑袋开花。

见刘充被一掌劈死,贺芝仙更加焦急万分,恨不得背插双翅,逃出这个是非之地。他拱手对众人道:“天幸贺某误打误撞,竟将上官云带到这里,诸位之事,与贺某并无瓜葛,在下这便告迟。”

莫三味再不阻拦,他抱拳道:“贺兄恩情,我师兄弟必当重报,日后但有所求,莫某绝不推辞,请。”

杨一知歉然道:“前些时日,杨某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贺前辈多多包涵。”

铁牛儿已答应暂时不报仇,也不敢阻拦。

贺芝仙几个起落到了悬崖边,就如鸟羽飞雪一般,向下慢慢飘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上官云又醒转来,他大哭道:“爹爹……娘……”

莫三味上前抱住,轻轻抚着他的额头,道:“好孩儿,可苦了你了。”

上官云再无法装傻充愣,又见莫三味与杨一知爱护自己,对两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感,他止住哭泣,问道:“伯伯,你是谁?”

莫三味听怀中少年出声相询,不禁老泪纵横,他将上官云拉起来,急道:“你……你说什么?”

见这痴痴呆呆的孩子竟开口说话了,杨一知也喜形于色。

上官云又问道:“伯伯,你是谁?”

莫三味点了点头,强笑道:“好孩儿,我是你大师伯。”他又指着杨一知,道:“这是你二师伯。”

上官云奇道:“师伯?爹爹和娘从未说我还有师伯。”

莫三味抹了抹泪水,道:“你爹爹是上官平,你娘叫何凝霜,你叫上官云,对不?”

上官云点头道:“爹爹和娘都叫我云儿,可他们……他们已被人害死了。”他几欲嚎啕大哭。

杨一知将玉牌拿出来,问道:“云儿,这是你娘给你的么?你娘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这些年你们在哪?”

上官云抹净眼泪,答道:“这是娘临死前给我的。”

莫三味抢过玉牌,责道:“师弟,你莫若断了那心思罢,师妹夫妇只怕也未成事,不然何以遭了毒手?就算要问,也等云儿心神安宁些再说。”言罢就让上官云躺下,要其好生休息,又好言安慰几句。

铁牛儿眼见仇人逃脱,越想越后悔,他见杨一知和莫三味出来,也告辞下山去了。

昆仑四兽却不愿走,他们暂时留了下来,想要打探神功线索。

杨一知埋好刘充,又收拾了一间空屋,打算小住些时日。

侯其末与唐易到山中弄了野兔野鸡,当晚就在屋外烧火烤熟,上官云也已醒来,七人就在篝火旁喝酒吃肉,忆些当年往事,也说说江湖趣闻。

众人终于知晓上官云的遭遇,听到贺芝仙对上官云施毒手,人人咬牙切齿,杨一知更追悔莫及。

上官云终脱险境,如今得见亲人,看众人如此快活,他也笑颜渐开。

众人酒至半酣,霍无羽叹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是开碧落。’想当年,只因这一句话,江湖中竟掀起了惊涛骇浪,多少英雄豪杰丢了性命。这么多年过去,又有谁见到碧落赋到底是甚样子?莫非整个江湖都被当年那人戏耍了一番,哈哈哈哈……”

其余几人怔怔看着篝火,尽都默默无语。

上官云问道:“大师伯,为何娘也常念那几句诗?那到底是甚么?”

莫三味摇头叹息,道:“若非这几句口诀,你娘也不会离开中原,躲到那茫茫荒漠,更不会丢了性命。其中原委,也该告诉你才是。”他招呼杨一知与昆仑四兽围拢篝火,慢慢说起了当年一切。

十几年前,莫三味、杨一知与何凝霜同在南海毒医吴千方门下学艺,吴千方百年归老之后,兄妹三人就在江湖闯荡。

后来,终在凉州附近定居下来,虽说当时天下太平,却时有江湖纷争。三人一边悬壶济世,一边苦苦钻研医书毒经,很快,阎王敌莫三味的名头就传遍整个武林。

不知何时,江湖中有了一个传闻,据说武林中突然出现一个怪人,这人七十多岁,他脸大如扇、颊突鼻高、四肢极短,又喜食生肉。江湖中人常常相貌奇特,有怪癖者也甚多,这人如此相貌,倒也无甚特别。

可奇就奇在此人竟声称是尹中天的弟子,此行乃是寻访传承之人,他怕江湖中人不信,还念了几句口诀出来,说那就是尹中天所留玄功要义。

在一百五十多年前,尹中天刚刚年满二十,一身玄功竟登峰造极,身兼正邪两道的武功,年纪轻轻便打遍天下无敌手,是以名震江湖。

就在尹中天称霸武林之时,突然就再无此人消息,就如此人从未在世上出现过一般。尹中天突然失踪,一身玄功并无秘笈口诀留给后人,更无传人留世。后世虽也有不少英雄人物,却再无人可达尹中天那出神入化之境,其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这大脸之人若真的是尹中天的弟子,尹中天至少要活到一百多岁才能死去,不然又如何教那人武功。

那几句口诀晦涩难明,却偏偏玄妙无比,若非绝世高手,又怎创得出来,众人不得不信。

听闻尹中天寻访传承之人,天下哗然,正邪两道的英雄豪杰皆摩拳擦掌,人人恨不得学到一身盖世玄功,如尹中天那般无敌天下。

待上百位江湖好手找到那人,那人却说,只有识得信物玄机的,方是有缘之人,那才可与他北上,到蛮荒之地寻到玄功秘笈。那人将信物取出,竟人看出玄机,全被那人当场拒绝。

江湖中哪有几个善类?众人一言不合,当场就要抢夺。

那人虽年届七旬,武功却极为高强,一番大战下来,竟杀了十几条性命。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他哪里禁得住众多江湖高手的围攻,他受了不轻的伤。

众人出招更加狠厉,那人奋力逃出,众人在后穷追不舍。

那人一路西逃,自洛阳一直来到凉州,始终未摆脱众人的追杀。

正邪两道也丢了不下五十条性命,其中不乏响誉天下的好手,众人见其勇猛,也不敢过于逼迫,只等那人体力耗尽,再摛杀不迟。

听闻消息的江湖豪杰纷纷赶来,竟达两三百人之多,眼见信物手到摛来,可信物只有一个,人人都怕别人抢了先。这些人竟互相厮杀,甚至有兄弟反目成仇,这一战更加惨烈。数百名江湖好手,转眼间只剩下三四十人,江湖中人人自危。

那人却趁此机会,摆脱了众人追杀,逃到了凉州附近的深山中。

恰逢莫三味上山采药,他路过山涧时,发现那怪人满身血迹,倒在草丛中,便将此人背了回去。

在莫三味与何凝霜尽心服侍,调养半月之后,那人终于好转,他只说被仇人追杀,却不吐露出身来历。怪人掏出一块黑色玉牌,定要当作酬金,莫三味推辞多次,终还是收下了,当时也未在意,随手就放在药箱中。

与此同时,侯其末练功走火入魔,受了不轻的内伤,也在莫三味处医治。他也亲眼见过那怪人与玉牌,但昆仑四兽并未在中原行走,也不知晓江湖中刚发生的大事。

又过了几天,那人伤势已好,他说要回家看望亲人,莫三味就送他出了凉州地界。

那人走后没两天,侯其末也伤愈,自回昆仑山去了。

又过了十来天,杨一知自外归来,说了天下发生的大事。何凝霜听到那人形貌,已知莫三味救回的就是那名怪人,而黑色玉牌便是信物。

杨一知与何凝霜将黑色玉牌翻来覆去,直看了一天一夜,却未发现有何特别。

何凝霜知大师兄不爱涉足江湖,便暗与杨一知商议,两人当时年少气盛,仗着下毒功夫天下无敌,趁莫三味外出采药,竟拿走玉牌,一道向东寻那怪人去了。

两人一路打探,到了洛阳附近,有人说怪人向东去了,又有人说在北方曾见怪人踪影。兄妹二人担心错过时机,只得分道扬镳,杨一知向东沿黄河打探,何凝霜却准备渡过黄河向北而行。

两人江湖阅历不深,一路也不知掩饰行踪,很快,那些知晓内情的人也尾随而至。何凝霜一个人来到洛阳以北四十里的风陵渡,那三四十名武林英雄也前后脚赶了上来,许是双方起了争执,一番打斗后,那数十武林高手全军履没,尽数死在何凝霜的剧毒之下,而何凝霜从此也不见踪影。

自此之后,江湖中知晓这件事的就少之又少,那几句玄功口决也成传闻,识得这黑色玉牌的更寥寥无几。

杨一知得到消息,从大名府赶到风陵渡,已过了十几天,哪里还有何凝霜半分消息。他又在附近打探数月,终未发现踪迹,只得回到凉州向师兄说明。

师兄弟二人就此心灰意冷,杨一知心中自责,一面浪迹江湖,一面暗中打探;莫三味为避前来追寻何凝霜下落的仇敌,也到这重重群山中隐居多年。

另一边,侯其末回了昆仑山仍在疗伤练功,直待半个月后,霍无羽三人回来说起,他才知晓江湖中发生了如此大事,侯其末听到那人形貌,也知其就是当日所见之人。

四人赶到凉州,杨一知与何凝霜已走了十来天,四人分头探访,终于在洛阳附近打探到消息,待到了洛阳风陵渡,只见到满地尸体。

他们又到处寻访,终未何凝霜与杨一知,便又折回凉州,而莫三味也不知去向了。

众人心中感慨万千,看着熊熊篝火,都沉浸在回忆之中。

上官云问道:“霍伯伯所念口诀,就是当年那怪人所说的玄功要义么?”

霍无羽点头道:“不错,那正是碧落赋的玄功要义,老夫参悟了十多年,却也没弄明白到底该如何修炼,更不知那玄功心法是何等模样。如今看来,你爹娘也是空守宝山而不能取得半分,得了这信物又能如何?唉……”

侯其末嘻嘻笑道:“他们自己太笨,当然参不透。”

唐易讥讽道:“莫非你便参得透么?你又不聪明。”

侯其末气道:“我再不聪明,也比你好得多。”

唐易反唇相讥:“你将那口诀看明白了么?”

侯其末怒道:“难道你便看得明白?”

唐易笑道:“我又没说我聪明,为何定要看得明白?”

见他二人又开始斗嘴,天色也晚,众人收拾收拾各回房休息。

第二日,几人只见侯其末与唐易双眼发红,坐在灰烬前哈欠不断,想是昨晚斗了个鬼哭神嚎、天昏地暗。

昆仑四兽在天门山住了足足一月有余,莫三味知晓四人心思,他也不想独占碧落赋,便让上官云拿出黑色玉牌,交与几人探究。

只见玉牌浑然天成,乃是整块黑玉雕刻而成,除两面刻有云纹外,再无其它。也无甚机关夹层,即便药浸火烧,也未发现有何异常。

昆仑四兽费尽心思,终不明白这玉牌有甚玄机,他们终于死了心,告辞回昆仑山去了。

上官云在天门山与两位师伯住下,其间也学些拳脚功夫,倒也用功。

师兄弟二人见其用心习武,倍感欣慰,两人也悉心教授。

只是他们下毒行医之术固然无双,本身的武功却只稀松平常。加之二人所学繁杂,多是前来求药治病之人所授,上官云东学一剑,西学一招,并无章法。

如此过了小半年,上官云已将这些功夫尽数学会,他习武时间尚短,所学也非高深武功,更无名师指点,虽说积蓄了些许内力,却与江湖中同龄的少年相差甚远。

杨一知已无武功可教,便要将自己拿手的下毒功夫教给上官云。

哪知上官云却不愿学,他嗫嚅道:“二师伯,我……我……”他想起那些人中毒的惨状,也不愿让人那般痛苦,便不想学炼毒用毒之法。

杨一知不知其心中所想,问道:“你怎么了?”

上官云不敢欺骗师伯,道:“我……我不想用毒杀人。”

杨一知哈哈大笑,道:“莫非你不想找贺芝仙报仇?”

上官云恨得咬牙切齿,道:“当日爹爹和娘惨死,他虽未动手,却也脱不了干系,便不杀他,我也要让他吃些苦头。”

杨一知道:“以你的武功,打得过他么?”

上官云道:“即便打不过,我也不愿学这阴毒的功夫。”

杨一知又好气又好笑,道:“若是贺芝仙要来杀你,你怎么办?”

上官云哪里想过此节,他结结巴巴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杨一知笑道:“你若学了下毒的功夫,他还敢来杀你么?只怕他听到你的名字,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哪知上官云极为倔强,仍说道:“我……我还是不想学。”

杨一知不禁火冒三丈,喝道:“哪怕他杀了你爹娘,又要杀你,你也不愿学么?”

上官云眼中含泪,仍坚决道:“二师伯,便是让他都杀了,云儿也不愿学。”

杨一知气得浑身颤抖,哼了一声甩手而去。

见其生气,上官云心中好生后悔,可他又怕杨一知逼迫自己,便不敢开口。

莫三味走过来,道:“云儿,你为何不想学下毒的功夫?”

上官云道:“那些人死得痛苦,看着恐怖,江湖中人人都说下毒是歪门邪道,所以……”

莫三味摸着颔下胡须,笑道:“你可知何为正邪?”

上官云吱唔道:“这个……云儿未曾想过。”

莫三味道:“放眼天下,莫不以门派、出身来分正邪。可名门正派中,难免有人为非作歹,这到底是正是邪?所谓邪道中人,也不乏行侠仗义之举。如此看来,以门派出身来区分正邪,真正误人至极。”

这话看似大逆不道,仔细想来却是极有道理,上官云震惊不已。

莫三味又说道:“你师祖在世之时,就正邪之论困扰多年,虽说他的医术天下第一,却被武林中人斥为歪魔邪道。哪怕隐居深山,不问江湖恩怨,也有不少人前来除魔卫道。你师祖不胜其扰,只得隐居南海,再未踏进中原一步,这才过了几年清静日子。”

上官云越听却越糊涂,如此说来,又何以区分正邪?

莫三味道:“武功、毒药自己又不会伤人性命,何来正邪?依我看,善用之则为正,恶用之则为邪;善用之人为正,恶用之人亦为邪。一切均在人心,又与武功、毒药、门派、出身何干?”

上官云想了想,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他笑道:“大师伯,云儿明白了。”

莫三味点头道:“你可明白,下毒的功夫也可救人?”

上官云奇道:“下毒的功夫也可救人么?”

莫三味道:“若有人仗着武功高强,要害人性命,你若用毒将那人制住,不是救了别人么?譬如有人中了毒,你可知如何解毒?需知解毒必先学会炼制毒药,不然如何对症下药?又如何救得了人?”

上官云思索良久,终于想得明白,道:“大师伯,云儿知错,这便跟你们学下毒的功夫。”

自此之后,上官云白日练武,偶而也随莫三味上山采药,晚上便学下毒行医之术。虽是粗茶淡饭,但两位师伯呵护有加,他心中伤痛日减。

上官云天姿聪颖,不论习练武功,还是毒医二术,均是一点就通,莫三味与杨一知也倾囊相授。但他终究不喜欢这下毒之术,只是为了学会解毒之法,这才将毒方学会了。他心中暗自许诺,绝不用毒药害人,至多自保时用些迷香之类。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上官云已在天门山住了两年多。他已非当初那青涩少年,脸上稚气虽未尽脱,却越发显得俊俏,人也高大了许多,依稀与上官平有几分相似。

这日立冬,山中又下起大雪,上官云一早起来,见满天雪花飞舞,天地一片苍茫,他想起在荒漠中与父母在一起的往昔,不由站在屋前怔怔发愣。

莫三味看见,轻声道:“云儿,又想你爹娘了么?”

上官云回过头,悠悠道:“大师伯,再过三四个月,便是爹娘三周年忌日,我想到应州拜祭爹娘。”

莫三味轻叹一声,道:“让你二师伯陪你去罢。”

当天上官云就与杨一知收拾行装,与莫三味道别后,下山往应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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